只要洁喜欢。
只要洁笑,笑容是最好的报酬,堪比堆成山的金加隆,是鲨鱼最好的养料。
……这样没出息的话,说出来就太逾越了。
在黑名兰世脑内辗转开会的功夫,洁世一把啤酒套在手腕,转了回去面对桌子,黑名兰世大惊失色。
完蛋了,完蛋了,他又错过最佳装傻时间了。
现在生气,还,还来得及??
“洁……”一鼓作气,黑名兰世开口了,说话还是磕磕绊绊,眼睛也踌躇得不知看哪好。
洁世一转头看他。
“那个,那个,头绳!”黑名兰世鼓足勇气,“我的头发,散了!”
洁世一颔首,“嗯,我喜欢你把头发散下来。”
黑名兰世好容易攒够了劲儿,唔噗噗噗——泄了。
他坚持了十几年的三股辫,打娘胎里酝酿的麻花基因,他引以为傲如标志建筑般的小辫儿,在此刻迎来了巨大挑战!
黑名兰世嘴皮哆哆嗦嗦,“真,真的吗?”
洁要是喜欢,他可以一直留……
洁世一打断他,“但是黑名,无论你做什么,我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扎辫子,不扎辫子。披散头发,不披头发。吃麻花面包,或者和我一起吃早餐的吐司面包。个子不高的黑名,努力想转为身体对抗性后卫却失败的黑名。”
“……不在拜仁慕尼黑的黑名,或者,和我分道扬镳的你。”
都是一样的。
黑名兰世身形一滞。
冰冷的寒意,如小体型爬行动物在他后背蜿蜒,冷颤,激起鸡皮疙瘩。
洁都知道了。
当然,洁什么都知道,洁无所不知。
洁是,最厉害的,最好的,全世界最……最帅气的洁。
洁世一那么好。
可黑名兰世,配不上这份好。
“黑名,回答我。”洁世一很平静,他努力想别那么有压迫感,可话说出口不自觉带上了命令的语气,刻在拜仁慕尼黑队员骨子里的「服从」,根深蒂固,也只有和他旗鼓相当的米歇尔·凯撒幸免于难,黑名兰世身为最忠心耿耿的近卫深受其害。
“是。”黑名兰世坐着,双手不自觉背在身后,冷汗顺着太阳穴滴下来。
洁想问什么——
他背叛了吗?
他为什么要走?
他会做出什么选择,他已经决定要离开拜仁慕尼黑,转投多特蒙德了吗?
黑名兰世止不住慌乱,他怕洁问出这些问题,又怕自己结结巴巴回答不出所以然。
因为……他喜欢洁。
这样荒唐的理由,无法说服任何人,他的辩护人肯定会卷起卷宗狠狠敲他脑门:现在可不是耍美人鱼计的时候!
可是他太弱了。
黑名兰世不是天才,身为速度型前锋灵敏是他的优点,在世一锋征战杀伐的路上,他早已力不从心。
勉强留存在拜仁慕尼黑苟延残喘,所有其他位置的选手都对助攻虎视眈眈,黑名兰世没有胜算,待在拜仁慕尼黑他终究无法成长。
在敌对战场,或赢或死,锋线厮杀的最佳拍档早已没了黑名兰世一席之地。
冰织羊、雪宫剑优、糸师冴……甚至米歇尔·凯撒,所有人都比他更有机会。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是他的错。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他罪有应得。
“恭喜你,”洁世一爬起来,坐正背挺得笔直,平视黑名兰世,“你能找准自己的定位,对职业生涯有新的规划,是好事。”
不,不对。
“多特蒙德也是老牌劲旅,他们新兴的中锋是个好苗子,有黑名你在,他一定能很快在球场上发光发热,能增加在媒体面前的曝光度,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别说这样的话,洁。
“等到德甲,如果我们能碰面的话,给我介绍一下他吧,黑名,你的新搭档。”洁世一笑容灿烂,他的祝福发自肺腑,在短暂为挚友的离别感到寂寞后,世一锋又找回了「自我」,他不是会为搭档更替黯然神伤的蠢货,“我为你高兴,你的天赋,不该在拜仁慕尼黑被埋没。”
「利己主义者」的人生必选清单里,从来不存在其他人的位置。
只有足球。
黑名兰世不是庸才,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处于最炽热的一片绿茵场,星汉灿烂,日月交相辉映,苟延残喘的行星碎石无法发光。
放任他继续在宝石磨成的粉末里泥沼般陷落,不如在腐草中闪烁翩飞。
黑名兰世不比任何人差,他是最好的队员,最优秀的影锋和后卫。
……是他重要的朋友。
洁世一想,今后再遇见,就是敌人了。
他不会对黑名手下留情,相信黑名也是一样,球场如战场,球门前见真章。多特蒙德和拜仁慕尼黑向来对立,球迷相争历史悠久,为了舆论考虑,限制双方选手会面也在情理之中。
今天这一别,可能是他们同桌喝的最后一次酒。
不能失态,他要体面一些,给足黑名面子,也别让他去了多特蒙德被人看轻,以为前东家不待见。
洁世一举起杯子,跟黑名兰世的玻璃杯轻轻一碰,声音清脆。黑名兰世怔怔,洁世一举杯,祝酒词滚到嘴边忽然忘了,他掩饰性地把杯壁贴到唇边,抿了一口,咂摸滋味,什么也没有,才后知后觉:酒喝完了。
“抱歉抱歉,我忘记酒杯空了,喝糊涂了我真是!”洁世一有点不好意思,手扶着后脑勺。
说要笑脸想送呢,自己却这样,真不应该,让黑名有压力怎么办。
黑名兰世注视着他,猫瞳竖成一线,抖成窸窸窣窣的胡椒瓶。洁世一伸手去拿杯子,黑名兰世猛地站起来越过洁世一,一把夺过酒瓶!
洁世一瞪大眼睛,反应不及。黑名兰世心一横眼一闭,酒瓶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大口。
“黑名?!”洁世一吓得醉意都散了,忙不迭去抢酒瓶。慢了一步,黑名兰世的脸肉眼可见升上红晕,这次不是害羞,他酒量比洁世一还差。
这一下,瓶子里的酒去了三分之一。
要命了,要命了。
嗝。
这辈子黑名兰世都没有大醉过,他从不委屈自己,讲究一个随心所欲不逾矩,点到即止。感觉快醉了就停,酒局上虽说他会龇牙咧嘴帮洁世一挡酒,真到生意场需要应酬多时候,还是洁世一顾及他、帮衬他,以至于黑名兰世嘴上说着自己是护卫,其实他对自己的酒量根本没有清楚的认识。
他一直都在被王子保护着,以为自己是蟹阿金,其实是象牙塔里的唐吉诃德。
“嗝。”黑名兰世迷迷糊糊坐下,双腿好像是从恐龙那借来的,膝盖不会打弯,仿佛搞笑漫画经典的“戏剧式跌倒”,还是新手漫画家连走路的人体都不知道找关节,屁股摔在椅子上时腿都是直的。
“笨蛋,喝点水,还好吗,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最坏情况要送去医院的。洁世一见过太多二队小孩团建时想来事儿,猛喝狂灌一通,最后面子没找成,眼睛一闭一倒,他们是省事儿了,最后还得要一队前辈们善后,任劳任怨挨个把人送回家,还要挨人家叔叔阿姨骂。
黑名兰世看洁世一,他想靠过去,腿打软,像轮椅竞速赛作弊被卸掉轮子的倒霉蛋,双手虚空划桨,力道不管劲,委屈劲倒上来了。
洁世一看黑名兰世双手抡圈,还犹豫着黑名还不会喝上头想打架吧。
要不带他去附近的保龄球场发泄发泄,兴许平时也积攒了不少压力。
黑名兰世扑腾半天没用,他终于知道了自由泳是游不起来的,遂转变策略,决定换成仰泳。他往后一趟,木头椅背结结实实给了他后颈一下,两眼一黑,脑子还转不过来弯,不知道这疼痛是从哪来,脑袋发懵他“诶”了一声。
洁世一惊得坐不住了,马不停蹄把黑名兰世扶正,无果,黑名兰世是软趴趴半融化的雪糕条,前仰和后倒总要占一个。洁世一把他拉回前头,黑名兰世顺势栽进洁世一怀里,脑袋胡乱蹭了蹭。
洗衣粉的味道,好闻,好闻。
他喜欢洁。
啊,又开始想了。
这一下洁世一浑身僵硬,小心翼翼伸手想把他轻轻推开。
根本推不动,速度型后卫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撼动,黑名兰世早该报废退役了,也不必等到今天叫多特蒙德的球探挖角。
“黑名,你起来,我们回去了,你这样醉着不行。”洁世一无奈,到底不愿意对黑名兰世动手。
换作米歇尔·凯撒他早一拳上去了,可对象是乖巧懂事的黑名兰世,洁世一的战斗图腾缺一节电池,就算对方即将转会多特蒙德。
唉。
他们近十年的感情,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黑名,真的跟了他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不管是绿茵场,还是球场之外。
想把人掰开的手,犹犹豫豫着,转而放在黑名兰世的后脑勺,扶着他,防止他失去平衡滑下去。
“洁,摸摸我的头。”黑名兰世酒壮怂人胆。
什么喜欢,什么怕关系回不到从前,什么转会介绍。
通通随便!他要活在当下!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
洁世一无可奈何,象征性地把手从黑名兰世头顶捋到后颈,重复两次,后者散开的长刘海滑落,黑名兰世哼哼唧唧地往洁世一怀里蹭,演绎《鼹鼠的故事》。
见黑名兰世挺满意,洁世一试探,“黑名,好了吗?舒服一点了我们走——”
“不走!不走!”黑名兰世胳膊牢牢箍住洁世一的腰,脸埋在洁世一衣服里,说话像挖土机似的呜呜隆隆。
不去多特,他不要去多特。
他,他想留在洁身边。
就算经常要坐冷板凳,就算去多特蒙德有更好的发展……他想留下。
什么超新星大前锋,什么,什么二队的后辈,更高的年薪,他不管了,他不需要那些东西。
只要洁,只要洁说,想要自己留下。
他什么都愿意做。
“让我留下,我想留下,洁,和我……”黑名兰世说到一半,卡壳了,他努力想组织些更优美更能唬人的好听话,但他太笨了,比奇堡人均智力低下,鲨鱼不能免俗,只剩下复读机的使命,“我想留下,我想,和洁,和洁一起……”
一起什么?
踢球。
还有呢?
他不敢诉之于口,无法用言语名状的那份感情。
黑名兰世抬头,他想号啕大哭,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眼泪,成年人的泪腺已不再是武器,实际上能难过的时候说哭就哭的都不是等闲之辈。鳄鱼的眼泪,鲨鱼学无所成,鲨鱼欲哭无泪,鲨鱼连委屈都做不到梨花带雨。
洁是善良的好人,他可能因为眼泪心软,可一时欺骗换来的留存,未来两人又要怎么面对彼此?
他不想让洁失望,唯独这个,哪怕他转会,他宁可转会。
无法忍受,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失去兴趣的神采,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洁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失去红超巨星引力的行星,不过是太空垃圾。
只能等死。
“黑名,看着我。”洁世一不容置喙掰住黑名兰世的脸颊往上抬,不轻不重,对方想挣脱一定能轻松挣开。
他们心知肚明,当洁世一需要某个人看向他时,不费吹灰之力,趋光的昆虫会前仆后继冲进火焰。
瞻前顾后,模棱两可,那便不可视为「利己主义者」。
当「追随者」彷徨迷惘束手无策时,「王」会成为那道引领球场上所有人的光。
这是「主角」的使命,假如黑名兰世无法坚定决心,就由他托付性命全身心臣服的洁世一帮他抉择。
“去多特蒙德,在你看来是具有合理性的选项吗?”
蓝眼睛仿佛与生俱来带着蛊惑人心的能力,黑名兰世目不转睛,四目相对,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加速度在此刻因洁世一而变调,激昂澎湃的鼓声一点一点归为平静。
“那在你看来,是正确的道路,而非逃避,你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吗?”
“因为拜仁慕尼黑是怪物云集的修罗场,因为速度型后卫无法在球场崭露头角,因为「利己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