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响起叩门声。
青玥清了下嗓子,尽量不显出异常:“是谁?”
门外一个男声恭敬回:“小的是陈府管事,老爷在聚祥楼设宴,请姑娘去用午膳,小的奉命前来给姑娘送衣裳首饰。”
用午膳?
青玥正琢磨,宇文皓趴在肩头咬着她耳朵说:“这是等不及要一睹芳容了。”
青玥推他一把,朝门外道:“知道了,东西先放门口,我会准时去的。”
外头的人并不罢休,“老爷说不好让姑娘亲自梳妆,特意遣两名丫鬟服侍姑娘,姑娘若不方便,小的们等会儿便是。”
“行,你们稍候片刻,我整了着装就来。”
青玥说着,起身拿起衣服塞给宇文皓,以口型催促:“委屈你再跳一次窗。”
宇文皓两件衣裳穿得慢条斯理,离开时还故意撞了一下窗边的兰花,紫砂盆应声倒地,碎片和泥土散落一地。
“姑娘?”门外响起管事惊疑的呼唤。
青玥朝消失的背影瞪一眼,扬声道:“无妨,不小心撞到花架了。”
.......
陈世昌命楼里伙计时刻留意青玥动向,听到传信,疑有外人潜入与她私会,于是故意遣管事去探查。
管事先一步来聚祥楼,将所见所闻细细禀报。
青玥抵达时,陈世昌正襟危坐,眉头微微皱着审视她。勉强按下心中忐忑,从容行礼:“让老爷久等了。”
听闻消息,又见她照常掩面,陈世昌心中不大痛快:“来用膳,何必再戴着面纱。”
青玥倒不怕以真面目见陈世昌,戴面纱为了多钓一钓他的胃口,好尽快落实为“哥哥”谋差之事。
按来之前想好的说辞,平静回应:“海棠闺阁在室,家中规矩,未出阁前不便以真容见外男,还望老爷见谅。”
“哼,”陈世昌嗤笑,浑浊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你见表兄时也这般守规矩?”
青玥心中一凛,老东西果然听到风声了,揣度他应是捕风捉影后的探问,青玥不动声色点头,坚定道:“虽是表亲,未成亲前该守的规矩亦不会少。”
陈世昌在她身上看不出异常,疑虑稍减,虚一抬手,道:“坐吧。等你哥哥领了差事,早些叫他去将你的婚约解了。”
青玥垂眸应是,提着裙摆款款落座。
戴着面纱用膳委实不便,青玥小心翼翼揭开一角,露出精致的下巴,余光瞥见陈世昌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贪婪尽写在脸上。
二人各怀心事,各自思量对策,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小厮慌张来报:“老爷,宁王来了。”
陈世昌眉头一紧,迅速起身迎向门口,青玥刚随着站起,便见一袭绛色锦袍的宇文皓大步流星踏入厅内,与她视线相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他竟还有功夫换了装束?
青玥来不及诧异,先行垂下目光。
陈世昌堆笑寒暄,“表弟怎么想着到这里来了?”
宇文皓目光从青玥身上挪开,扫过满桌佳肴,轻挑眉梢道:“王府的膳食吃腻了,出来换个口味,得知表兄在此……看情况,本王来的冒昧了。”
“表弟说哪里话,你身份尊贵,往日请你还请不动,今日能赏光已是蓬荜生辉。快请入座,相请不如偶遇,咱兄弟二人共饮一杯。”陈世昌说着让出主座邀请。
“那就谢表哥盛情了。”宇文皓毫不客气敛袍落座。
表兄弟一场,陈世昌难得在他脸上看见笑容,更鲜少听他一声表兄,当下来不及多想,招呼青玥道:“还不快给王爷斟酒?”
青玥应一声,玉手轻执酒壶,斟满一杯递至宇文皓面前,柔声细语道:“王爷请。”
宇文皓接过酒杯未立即饮下,抬眸与她目光交汇,笑意更深,转头问陈世昌:“这位是?”
“这位是海棠,也是我的客人。”陈世昌含笑介绍,丝毫不遮掩。
宇文皓只装不懂,“这可把本王说糊涂了,哪有让客人斟酒的道理。”
“能为王爷斟酒,是她的福气。”
“要本王说,得此佳人,是表兄的福气。”
陈世昌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海棠,再给王爷满上。”
宇文皓语带双关,一口一个表兄,陈世昌受宠若惊,有几分摸不着头脑,青玥却心如明镜,垂眸腹诽。
他即便担心陈世昌意图不轨,也不必明晃晃搅进来吧。
宇文皓看一眼青玥微蹙的眉头,挑着得逞的笑举杯轻抿。
青玥显然低估了宇文皓的占有欲和捉弄心性。
一杯酒下肚,宇文皓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似笑非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表兄有这样的佳人相伴,本王着实羡慕啊!”
这是野猫闻着腥味追来了!
陈世昌听出他话里有话,心里“咯噔”一下,险些误了手中酒杯,急得也不敢以表弟相称呼,哂笑道:“王爷谬赞了,海棠确是难得的佳人,但与王爷府上的相比,终有云泥之别。”
宇文皓闻言,眼眸微眯,笑意却未达眼底,“表兄过谦了,海棠姑娘虽以纱遮面,只看这一身婀娜风姿及眉目间万种风情,便非俗物。”
陈世昌心知不妙,勉强陪笑打哈哈:“王爷眼光独到……海棠得您一番赞誉,是她几世造化。”
宇文皓笑了下,“表兄可愿意割爱,让海棠姑娘随本王回府?”
笑里藏刀,直刺陈世昌心底,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个女子而已,陈世昌并非舍不得,就是一想到要把到嘴的肥肉拱手让人,心里不大痛快。想出言拒绝又不敢,紧张的额头直冒汗。
“王爷抬爱,海棠蒲柳之姿,不敢奢望王府尊荣。”青玥端出日前在陈世昌跟前的清高姿态,字字如珍珠落玉盘,清脆且坚定。
陈世昌如闻天籁,心里乐开花,面上功夫少不得,横眉一竖,斥责道:“休得无礼。”
转头对宇文皓说:“乡野丫头不懂规矩,冲撞王爷可了不得!这样,我着人寻更好的佳人送至王府,以表敬意。”
宇文皓没应,凝着目光把玩手中空杯,意味深长地看向青玥。
陈世昌进退两难,话在嘴边混乱地打转。
青玥见状,端着酒壶上前,福了福身道:“王爷海量,海棠再为您斟一杯,以赎方才无礼之罪。”
宇文皓举起空杯,趁倒酒的间隙,指尖轻触青玥玉手逗弄。
青玥因背对着陈世昌,壮起胆子深深剜宇文皓一眼,无声警告他别太过分。
宇文皓又摸一把才收手,笑着对陈世昌说:“表兄方才说,要往王府送美人?”
陈世昌一愣,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定挑绝色佳人,以慰王爷雅兴。”
宇文皓向着他举杯,“如此,本王敬表兄一杯相谢。”
一顿饭下来,陈世昌被宇文皓灌得晕头转向,感觉宇文皓每句话都暗藏机锋,却找不到根由。遭此事晃着,渐渐顾不得什么海棠啊表兄的了。
临别时,青玥看陈世昌走路一摇三晃,幸有家仆搀扶,才未跌倒。想着晚上游船之事要作罢,怎知低估了老东西的酒量,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尚未消失,陈家管事便来了。
“姑娘,老爷命小的来接您。”
***
两岸花灯似长龙,蜿蜒着向无尽的黑暗中延伸,粼粼波光映照着灯影摇曳,却只承载了一艘画舫,孤零零亮着灯光,显得格外阴森。
一丝凉意透过衣衫,青玥拢紧衣襟,问管事:“怎么不见旁的船只?”
管事笑而不答,陈世昌从船舱内走出,笑眯眯道:“与美人同游,岂能让闲杂人等扰乱清幽。”
“老爷思虑周全。”青玥随口应着,又扫一眼宽阔水面,只能随机应变了。
闲话两句,青玥随他步入船舱,目光警觉扫视每一个角落,舱内布置奢华依旧,唯有一股幽暗香气不似寻常。
暗自握紧袖中匕首。
陈世昌笑意盈盈引着她坐在雕花梨木的圆桌旁,亲自为她斟酒,“此酒乃宫廷秘酿,普通人可没福气享用。”
不知是不是疑心作怪,青玥总觉得酒香中亦夹杂着异香,轻抿一口,借面纱与衣袖遮挡偷偷吐出。
放下酒杯,故作惊喜:“果然香醇,多谢老爷款待。”
陈世昌看着仅动用一丝的杯中酒,笑容里隐现一丝诡谲,“你哥哥已正式领了巡捕营的巡卒牌子,日后便是为爷做事的,你还这么客气?”
“能为老爷效力,是哥哥的荣幸,更是海棠的福分,”青玥浅笑嫣嫣,“海棠本该敬老爷一杯酒,只是身子不耐饮酒,不如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说罢,倒一杯清茶敬过。
陈世昌笑了下,没多计较,道:“酒便罢了,这面纱——”
“老爷想见,海棠自当从命。”
葇夷轻触耳后,解落银丝,面纱随之缓缓滑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再一抬眼,眼尾流弧勾着流光,一闪一闪往外泄露风情。
陈世昌看得如痴如醉,半晌才回神,赞叹道:“果然倾国倾城。”
心中庆幸如此惊为天人的容颜,白日没被宇文皓看去,否则他还真争不过。
想到此处,便问:“白天在聚祥楼宁王对你青眼有加,何故推辞?”
青玥斟酌回道:“海棠自幼读书识字,懂得不可失信于人的道理,老爷已兑现承诺帮哥哥谋了差事,海棠不会食言而肥。”
没说不敢妄图攀附的虚词,只道守诺重义,颇有知书达理的闺秀风范。陈世昌对此十分满意,赞许道:“好啊!难得你有这份心性,日后只要听话,爷不会委屈你。”
面前美人一颦一笑似含春水,勾得陈世昌心旌荡漾,如何耐得住干坐对谈,宽厚大掌在桌下摩挲,缓缓逼近身旁婀娜。
青玥察觉其意,不动声色地轻移身姿,巧笑倩兮:“老爷,舱外风光无限,咱们不如移步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