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更替,当京城每次迎来冬日,似乎总有大事要发生。
昭文殿里,皇帝正在和季云暮商量事情。
肃文帝拿着一张布告,上面是户部要求加征赋税的命令,还印着户部的印章,说:“曹汝阳让人搜罗银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南方各州郡县在秋天都已经收到了户部的告示,有的地方加征两年赋税,有的地方已经加征了四年。”
“天下人都知道是曹汝阳的主意了吧?”
“百姓只知奸臣狡诈,蒙蔽圣听。”
肃文帝满意地点点头,说:“让郑玉进来。”
等到郑玉拿着折子进来后,皇帝看过了折子,说:“那几个转运使都说了什么?”
“他们都说贪赃都是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
“曹汝阳手下的几条走狗,也没指望他们能吐出来什么。”皇帝把折子丢到一边说:“立即将这几人的罪证整理出来呈报,并把南方加征赋税的诏令收回,凭这两点让御史台和刑部一同问责户部。”
“是。”
随后郑玉又有些为难,说:“转运使的罪证散落各地,收集起来怕是要颇费一番工夫。”
“那就多派人去做,不许有误。”
郑玉和季云暮退了出来,季云暮看郑玉面露愁容,问:“郑大人是担心刑部人手不够吗?”
郑玉收起了愁容,说:“不全是因为这个,户部给出了加征赋税的主意,陛下默许了,眼下又将诏令收回,是为了向曹家泼脏水,可百姓却是把银子实打实地交上来了,有些不妥。”
“改日向陛下上书,将加征的银子还回去便是了。”
郑玉拱手行礼,说:“小季大人虽然年轻,心里却是忧国忧民,改日一同上书。”
“郑大人过誉。”
在户部,曹汝阳刚发完脾气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小太监颤颤巍巍地送上来了茶水。
孙昌朝让小太监先下去,自己给坐在一旁的曹汝阳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小声说:“从南边抓来几个转运使不碍事的,他们自己也晓得轻重,牵扯不到大人。”
“我也不是发愁这个。”曹汝阳还是闭着眼睛,没有接过茶杯,说:“那些人在南方做了有几年了,皇帝为了清除李文英在南方也闹过一次,他们也躲过了,怎么这次就没逃过去...”
“许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事漏了马脚,明年春闱,大人再从翰林院里挑人顶上就是。”
曹汝阳缓缓睁开眼睛,接着说:“王云的侄儿负责押送西北战事的粮草,传来消息说队伍里似乎有皇帝和刑部的人在探查,这不能不防。”
孙昌朝在一旁陪笑,说:“大人英明,下官立刻去办。”
“行了,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是。”
孙昌朝退下去后,王云从侧门走了进来,走到了曹汝阳跟前。
“大人。”
“你可看出了什么?”
王云凑近了说:“孙昌朝心思不定,当年他曾在李氏和大人您之间摇摆,如今又转向季家,谁人不知,那季家眼下正得皇帝宠信...”
“你是说,这次安化、怀庆等地转运使被抓的事情和他有关?”
王云肯定地点点头,曹汝阳示意他说下去。
“线人来报,在京城一家茶楼里曾看到季云暮和孙昌朝的身影,没过多久几名转运使接连被抓,定是孙昌朝告密的结果。”
“原因呢?他何时背叛的?”
“大人还记得那个吴文芳吗?”王云说:“当日下官派人逼吴文芳自尽,刑部放出风声,说吴文芳被救了回来,但下官查明,出入刑部大牢的太医所携带的药匣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药材,吴文芳确实已死。”
“随后孙昌朝再次派人暗杀,肯定就是那一次,孙昌朝中计被抓,为求自保背叛大人。”
曹汝阳这才反应过来,说:“我这么看重他,真是瞎了眼,他竟是个没良心的。”
“不怪大人,是季云暮和郑玉等人狡诈。”
曹汝阳说:“孙昌朝不堪用了,以后有的是新人,告知礼部的人,今年春闱让他们好好盯着。”
“是。”
“你的侄儿负责押送西北的粮草,这次的事情没有牵连到他,很好。”
“多谢大人夸奖。”
曹汝阳立马做出下一步安排,说:“皇帝一定会拿这几个转运使的事情大做文章,用户部的堪合发五百里急递到南方,不管现在收了多少税银立马停手,已经收到的银子快马送到京师。”
“下官即刻去办。”
...
一日晚上,季世平离宫回了家,冯夫人接过他脱下的外袍,说:“一脸不快,怎么了这是?”
“明年春闱,进京应试的一些举子想要见我和几个同僚,手里拿着自己写的文章都快堵到宫门口了。”
“怎么?一个瞧上的都没有?”
季世平喝口热茶,说:“瞧什么瞧,前些年还能看几个举人的文章给他们指点指点,眼下朝廷局势不明,私下结交学子搞不好就被传成了结党营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世平放下茶杯后又说:“我为了躲他们,今天还是端王借了我马车送我回来的。”
冯夫人喊来了下人传晚膳,问:“咱们家儿子女儿呢?”
“云暮这两天帮着刑部查案子,在书房里正忙着呢。”
“那云兰呢?”
“也在书房里陪着他呢,他们饿了会让小厨房送去的。”
“你记得告诉云暮,做哥哥的让他平常劝着云兰些,越来越大了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未来操心,京城里的好人家可不会等着云兰懂事。”
季世平一边夹菜一边说:“就咱们家儿子和文家那小子的关系,你让他去说教咱们女儿?云兰听话那才真是咄咄怪事。”
“也不知道看上文长明那孩子哪一点儿了...”冯夫人看到季世平专心吃饭,说:“那你女儿也不管了?”
“没说不管。”季世平把筷子放下,说:“我这段时间一直陆侍郎交谈,他有个外甥登榜后外放了两年,过段时间就要调回京了,说是面相不错,年岁也合适,到时候让云兰见一面。”
“真的?”
季世平点点头让她放心,又说:“不过我可给你说好了,在京城过了几十年了,看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亲家婆家都不打紧,一家子平安才是最要紧的。”
冯夫人像是没听到后半句一样,只是说:“诶,你去问问那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我看看和咱们女儿匹配不匹配。”
在书房里,季云兰正求着季云暮带她去城外庄子上玩,季云暮一边看文书一边说:“这几天我没空带你去,你会骑马,自己去不行吗?”
“这不是母亲不让我自己去吗?要是母亲同意了,我也不会费功夫来求你这尊大佛出山。”
季云暮想了想,说:“端王家的世子前两天说他们夫妻两个要抽空去城外的庄子上查看秋后的收成,可以带上你,母亲那边也说得过去。”
“真的?”季云兰有些不敢相信,说:“太好了。”
季云暮放下文书,正经地说:“别一门心思只想着玩,父亲最近在朝廷里给你物色婚事,你心里也想着些。”
季云兰假装听不见,无聊地翻着眼前的书页,撇撇嘴小声说:“你还说起我来了...”
季云暮自然是听见了,神色如常地拿起了文书,说:“我也只是例行公事,尽一尽做哥哥的本分,最后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季云兰又陪个笑脸,说:“我就知道我哥向着我。”
门外的下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公子,有人拜见。”
季云暮头也没抬,说:“是待考举人要见我父亲的话就不见了,让他走吧。”
“说是要见公子您的,还带来了东西说要您亲自过目。”
季云兰接过了包袱,说:“写文章就算了,怎么还送东西来了,是什么啊?”
季云暮抬起头,有些生气,说:“怎么还收东西了?”
“他夜里到偏门拜访,并且说自己是平康县来的,一定要见您,小的实在拗不过...”
“哪里来的?”
“嗯?平...平康县。”
片刻后,在偏门外等着的许之林焦虑地来回踱步,等听到门响后立马正了正身子,准备恭恭敬敬地先行礼。
“快进来。”
许之林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一把手抓进了院子里。
等到被拉进书房里的时候许之林才知道这就算被“请”了进来,行礼说:“晚辈许之林,见过季大人。”
许之林行礼后发觉没有动静,才看到季云暮一门心思全扑在文长明写的书信上了。
“季大人?”
季云暮反应过来,说:“啊?你先坐。”
扒着窗户在窗外偷窥的季云兰笑出了声,季云暮训斥她说:“别往外说,快回你院子里去。”
文长明在信中说明了自己一切安好,让季云暮保重自己,切勿挂念。
“你叫许之林,是文长明派来的?”
“派来的?”许之林感觉这个用词不大妥当,像是派来了个杀手刺客。
“送来的?”
许之林点了点头,说:“晚辈怀庆人氏,家住平康县,第一次进京待考,临出发时文知县交代了一些事情,给了我些东西让我带过来拜访您,事情似乎很大,所以夜里拜访。”
季云暮拿着书信坐到许之林一旁,说:“他还好吗?是否真如信中所说一切安好?”
许之林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我看着文知县挺好的,但或许只是文知县不经常向外人说自己过得不好。”
“确实,有的事他连自己的叔父都瞒着...”
许之林提醒季云暮,说:“还有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是文知县亲自叮嘱过的,让您亲自过目。”
季云暮在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信纸铺展开,在烛光下仔细地看了一遍,是怀庆转运使数年前在平康县贪腐的罪状,从账目上抄录下来登记造册,正好以此为缺口将那几人的罪名坐实。
许之林也十分好奇地看向季云暮。
“文长明不让你看是有他的道理的。”
季云暮把信纸卷起来收在盒子里,说:“不要和别人提起,另外记住,你只是一个恰巧从平康县进京赶考的举子,你和那里的知县并无交往。”
许之林点点头,季云暮看向外面漆黑的天空,问:“你住在客栈吗?”
“是。”
“反正夜深了,也先别急着回去了,多坐会儿。”季云暮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说:“和我讲讲,文长明在平康县的具体情况吧。”
...
冬日漫长,一场雪连着下了两三天。
季云暮将文长明送来的罪证呈交了刑部,刑部和大理寺一同会审牵涉其中的官员,抄家落狱一番折腾,曹汝阳在各地的爪牙损失了大半。
早朝时候,皇帝向户部追责。
“臣有失察之罪责,请陛下恕罪。”
“陛下,曹尚书年迈,难免办事有疏漏,还请陛下体谅。”
有人点头,也有人出声附和,肃文帝沉默地看着众人,说:“朕给户部一些时间,必须给朕和百官一个交代。”
“臣遵旨。”
肃文帝随后说:“前两日,户部提议在南方一些地方加征赋税,朕准了,可这两日又和几位爱卿商量了一下,深觉不妥,传旨下去收回诏令,即刻停止加征赋税。”
曹汝阳说:“臣已经让他们去办了,陛下爱民之心可感天地。”
季云暮原本想要说什么,皇帝没有理会,直接说:“明年春闱的事,礼部的人再出来议一议。”
散朝后,季云暮去了昭文殿。
肃文帝在龙椅上看着折子,说:“揭发转运使罪证的事情有文长明的功劳?”
“是,刑部收到了从南方送来的呈报,有了线索就可以连根拔起了。”
“他倒是会做事。”
“文长明戴罪离京,自然是想将功补过,报得陛下万一。”
“戴罪离京。”皇帝抬起头看向季云暮,颇有深意地问:“怎么从没见你为他求情,或是打听他做错了什么事?”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无所谓求情不求情。”
肃文帝看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