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是个好时节。金陵城仿佛一位沉睡的少女，从梦中苏醒了过来，处处都散发着生机。

温竹卿就是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进了宫。她穿着深红色的贵妃吉服，裙尾用金线绣着扬头啼叫的凤鸟。

沉重而华美的吉服冠戴在温竹卿的头上，冠顶有七只金凤盘旋，姿态各异，冠后垂着明黄色绦，末缀宝石，青缎带。

而镶嵌在冠上的东珠，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是熠熠生辉。

温竹卿的妆容较平日里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一双秋眸，眼尾微微上挑，唇脂上得更浓了些。

她的目光落在了正午门上，透过那段短短的通道，好似便能窥见那漫长的一生。

这是温竹卿第一次从皇城正门进宫，除祭祀祈福，天子出巡此等的大场合外，象征着皇家威仪的正午门，都是紧闭着的。

卫祯对温竹卿的宠爱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众朝臣都开始思考其背后的深意来。

这开正午门，向来都是迎皇后入宫的。可温家长女，只是贵妃啊。难不成，陛下有意让她入住中宫？

不管别人如何想，卫祯看着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温竹卿，心脏剧烈地跳动。

多少年了，他再次感受到那由内而外的喜悦和满足，只比登基那日略逊一筹。

“卿卿，你真美”卫祯上前，握住了温竹卿柔软的手，目光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温竹卿本就生得仙姿佚貌，只是从前没什么机会盛装打扮，都是中规中矩，不求出错。

她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卫祯的身上，眼底泛起异色。他今日穿了一袭绛红色长袍，同样是在衣摆处，用金线绣上了九爪金龙。

贵妃的晋封仪式，说来也简单。其实就是进宫后，接受外命妇的叩拜，准备侍寝，便也成了。

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和皇帝一起，登金銮殿，受百官朝拜。

卫祯白日本不必露面，他特意去午门接温竹卿，也是为了给她做脸，以示荣宠。

等温竹卿打发完来请安的命妇后，已经有点疲乏了。她阖上眼，眯了一小会。

“娘娘”红叶性子稳重，入宫前就做好了准备，称呼也立刻改了：“翊坤宫的宫人都在外面候着，你可要召见？”

温竹卿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轻声道：“让掌事宫女和太监进来。”

她不需要一一训话，适当放权，能让手底下的人更加忠心。

“奴婢岁欢参见贵妃娘娘”

“奴才周福海参见贵妃娘娘”

从外殿走进来了一男一女，恭敬地向温竹卿行礼。

温竹卿看向二人，视线在叫周福海的太监身上停留了一瞬。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阴柔。

“你为何会进宫？”温竹卿喝着绿枝刚泡好的大红袍，语气漫不经心。

“回娘娘，奴才是七十时被父母卖进宫的”周福海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地回道：“那年闹饥荒，田地里的收成连往年的一成都没有。家里有五个孩子，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父母就商量着，把行三的我给买卖了”

温竹卿听得饶有兴致，语气有几分唏嘘：“不占长不占幼，确实不容易受到重视。那你可怨他们？”

周福海神情愣怔，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知道眼前的贵妃娘娘问他，也绝不是在关心他。

“刚开始是有些恨的”周福海决定照实说：“可后来知道，我那几个兄弟都饿死了。只有我活下来了，也就不恨了。”

太监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家里必须有四个以上的男丁，并且只能送一人进宫。虽然他父母的本意不是为了他好，可最后活下来的到底还是他。

温竹卿点了点头，温声细语，很是和气：“本宫看你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能做到掌事太监。想必，是个有本事的。”

周福海很上道，立刻笑着回应：“奴才就算再有本事，也只有靠主子提携。娘娘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必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温竹卿这下满意了，她初来乍到，需要对后宫形势了如指掌，能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心腹。

而内务府指派过来的掌事宫女和太监，就是最好的人选。混到他们这个地位，都是有门路的。只要查清不是别宫安插进来的，便可放心了。

“本宫用不着你去死”温竹卿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但要是另有其主，里应外合地对付本宫。就别怪本宫发现后，不留情面了。”

周福海登时跪倒在地，就差指天发誓说自己忠心不二了。温竹卿目光又看向了岁欢：“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本宫带来的两个侍女，还得你多担待一二。”

岁欢本以为贵妃会抬举贴身侍女，自己定然会不受重用。可眼下瞧着，她还是翊坤宫的掌事姑姑。

温竹卿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直到入夜，她才用了点宵夜。刚咬了一口元宵，就被人从身后拥住，差点没把她噎死。

“陛下怎么不让人通传？”温竹卿有些无奈，放下了手里的汤匙。

卫祯放开了人，摸摸鼻子，俊脸上露出歉意：“卿卿，朕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抱抱你。”

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温竹卿见他这迥异的举止，又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香，心下了然：“臣妾叫人备些醒酒汤来。”

卫祯却拉住了她的衣袖，不让温竹卿起身。他摇着头，像条黏人的大狗般蹭了蹭她的脖子：“朕不要，卿卿陪着我。”

温竹卿不太习惯这样的接触，微微后仰。哪知凤冠太过沉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去。

“啊”温竹卿发出一声惊呼，手上挥舞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她闭上眼，却跌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卫祯的眼里关切十足，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肢。温竹卿有一瞬间觉得，他或许没有喝醉。

但卫祯很快就松开了手，开始替她取凤冠：“这东西不好，不要了。”

温竹卿无言以对，只能任由卫祯动作。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缠绕的发丝，轻柔地摘下了凤冠。然后，随手扔到了一边。

喝醉酒的卫祯话变得很多，基本都是他在说，温竹卿在听。

“卿卿，我真的好喜欢你。”

“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逼你。可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难受。”

“卿卿，我会对你好的。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

温竹卿自始至终都在附和，可听到最后一句，她的睫毛颤了颤。

“陛下，该安置了，你明日还得上朝呢”温竹卿柔柔开口，脱去了繁复的吉服。

卫祯顿了顿，转身去了浴室。温竹卿趁机唤来绿植绿枝为自己卸妆，她坐在铜镜前，脑海里全是卫祯方才的情话。

温竹卿告诫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第一次栽在男人身上是傻，再栽第二次就是蠢了。

芙蓉帐暖，红烛高燃。

温竹卿浑身紧绷，抓着手上的锦被。她竭力地克制住不安的情绪，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卫祯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越靠越近，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语气温柔缱绻：“今天累着了，睡吧。”

温竹卿骤然松懈了下来，身边的人即便躺着，那清冽的酒香，也依旧让她无法忽视。可确实也太累了，温竹卿终究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卫祯看着那张柔美的睡颜，眼里哪还有半分醉意？他轻轻地将人拢进怀里，某处硬得发疼，分明就是折磨，却教他甘之如饴。

卫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召幸妃嫔了，不是他不想，是真的对其他女人一点兴致都没有。

也是那个时候，卫祯才意识到他的确是非温竹卿不可。爱欲本就是分不开的，卫祯自己也说不清对温竹卿是欲望更多还是爱意更多。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是见色起意。但卫祯若是知道自己会动了真心，那当初手段就不会那般强硬。

温竹卿这一晚睡得很香，丝毫不知另一人的痛苦煎熬。等她醒来时，卫祯已经去上朝了。

翊坤宫正殿，容嫔抱怨道：“贵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架子，我们都在这等了好一会了。”

淑妃淡淡扫她一眼：“贵妃也是你能妄议的？”

容嫔讪讪地闭嘴了，心下却很是不服。或者是，这大殿之上服温竹卿的就没几个。

凭什么她们伺候陛下多年，才得了如今的位份。温竹卿初一入宫，就是贵妃。她还和离过，莫不是陛下就好这一类型的？

众妃嫔简直不愿意相信，对温竹卿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当属令妃了。她自诩颇得圣宠，又育有一子，苦心经营才爬到了妃位。

令妃望着出现在殿门前的宫装美人，眼神闪烁。她有预感，比起从未放进眼里的德妃，温竹卿才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

“参加贵妃娘娘”哪怕心里不情愿，也必须低头行礼，这大概就是位份高的好处了。

温竹卿略略抬手，语气轻柔，不带什么威慑：“都起来吧。”

“贵妃娘娘，臣妾听说岑大人这两人告病假了”温竹卿才刚一落座，容嫔便开口寻事了：“好歹有曾经的情分在，娘娘不遣人去关心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