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试着上前安抚他,但黎簇明显非常抗拒,从他支离破碎的话语中,我猜到他的幻境里有我的存在,并且,我死在了他的幻觉里。
普通人对于幻觉带来的负面影响是非常直接的,那就像是亲生经历过一样,相当真实。
我不清楚黎簇经历了几次这样的幻觉,才令他无法清醒,像他这样接受过六角铜铃训练的人都变成了这样,我实在难以想象吴邪和罗雀的情况得有多遭。
“黎簇,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总觉得这么棘手的事,还是得等黑瞎子解决,可后面哪里还有路,我身后只剩下了一堵墙。
我敲打着墙壁,出入口消失了。
没有黑瞎子在身边,任何状况都让我感到无措,身后传来响动,黎簇拿着炸药朝前走去,我只能放弃寻找出口,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黎簇走了没多久便倒下了,他的身体早已超出了负荷,我立刻上前,先从他手里夺过炸药,然后将人扶起来。
“姐?”黎簇发出微弱的声音,“是你吗,你,你还活着?”
“黎簇,你醒了么?”我道,“你刚刚出现幻觉了,我一直都活着,我和老齐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黎簇喘了几口气,不断地甩着头,他的视线慢慢聚焦到我脸上:“幻觉,对,是幻觉,你是我看到的幻觉。”
我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黎簇,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真的,我不是你的幻觉,黎簇,我来救你了!”
黎簇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他注视了我半响,才不确定地道:“姐,真的是你?”
“是我,你现在已经醒了。”我拿着水杯,倒了一些在手上,往他脸上撒了一些。
黎簇似乎又清醒了一点儿:“姐,你终于来了,我们被困在这里,怎么都走不出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这里好黑,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从来没有见过黎簇如此脆弱的一面,就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索性将他抱在怀里,他的头顺势抵在我的肩上:“没关系,我来了就不可怕了,会带你离开这里的。”其实我没有信心能把他带出去,我能依靠的,也只有黑瞎子,但此刻黎簇需要安慰。
良久,黎簇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从我身上不自在地挪开,有些苦涩地笑道:“完了,让你看到我弱鸡的样子了。”
“什么鬼。”我道,给他递了水壶,“喝几口。”
黎簇接过水壶,没有立刻喝,他揉着太阳穴,半天才开口道:“我刚才,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你都要不行了,能对我怎么样啊,倒是吴邪和罗雀,差点弄死我。”我轻拍他的头,“好点没有?”
黎簇无奈一笑,喝了几口水,他没有回应,只是闭着眼睛,手背贴着额头,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虚汗:“其实……”他顿了一下,“我有幽闭恐惧症。”
我眨了眨眼,难以置信。
“很难想象对吧,但我真的有,以前,我很害怕在狭小黑暗的地方,坐电梯也只敢坐扶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坐升降电梯。”黎簇絮絮叨叨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往事,但我还是静静地听着。
“小时候,我爸只要喝醉酒,或者我惹他不高兴,他就会被我关进家里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黎簇道,“我的幽闭恐惧症,就是从那个时候患上的。”
我想了想:“可你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墓穴不算封闭空间吗?”
黎簇继续道:“当年,吴邪把我带到古潼京,逼我下墓,那个时候就算害怕也没有办法。后来怕着怕着,居然就习惯了,幽闭恐惧症成了过去式。”
我看着他。
“困在这里脑子有些不好使了,那种幽闭恐惧症的感觉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黎簇侧过头看着我,“刚才我发神经,你不能笑话我,也不可以告诉吴邪,姐夫那边也不能说。”
他半开玩笑半撒娇的,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失态是小事,你要是把炸药引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黎簇也笑起来:“放心,炸药事先已经剪断了引线,我就是担心幻觉把我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我不免忧心:“你们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来的,昨天我们分开后,你们不该直接上去吗?”
“昨天?”黎簇苦笑,“姐,你知道我们在这里,被困了多久吗?”
我思索片刻:“一天?”
黎簇吸了一口气:“一个月,我们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困了一个月了。”
我目瞪口呆。
黎簇盯着对面的一处墙角怔怔地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我没说胡话,我和吴邪,还有罗雀,我们三个一起反复验证过了。”
“我不是不相信。”我道,“可你们的食物,撑不了一个月吧?”
“说来也奇怪,我们进来这里之后,好像既没有特别饥饿的感觉,也不会觉得口渴。”黎簇顿了顿,“我包里还有剩一个压缩饼干呢。”
我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既然温饱不愁,倒是不幸中的万幸,我道:“看来这里的时间和外面存在流速的差异,外面才刚开始下酸雨。”
黎簇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又叹了一口气,才将事前的原委告诉了我。
当时他们和我们自冥室分开,很顺利地就回到与汪茂分开的山洞这里,他们本来打算沿着来时的管道上去,却看到那条大白蛇盘绕在汪茂进入过的山洞门口。
尽管这条蛇并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此刻我不在队伍里,他们还是有点紧张。
那条大白蛇注视着他们,他们也盯着它,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
期间,大白蛇并没有释放费洛蒙令众人陷入昏迷,只是这样盯着他们看了很长时间,突然就听白蛇发出了一个声音,叫着吴邪,然后,那条蛇就进入了山洞。
大白蛇能模拟人声倒是不足为奇,当年吴邪下古潼京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条蛇知道他是吴邪也不奇怪。但吴邪说,蛇发出的声音像极了三叔,他觉得事有蹊跷,想跟着蛇进入山洞探探。
黎簇和罗雀都没有见过吴邪的三叔,自然发表不了什么意见,可临时改变路线,不符合他们这行的规矩。
只是,吴邪执意要进洞,他们也拦不住,想着汪茂都能进去,问题应该不大,黎簇和罗雀便在洞外等着。
吴邪进去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黎簇和罗雀就预感到不妙,也进去了。
他们跟我和黑瞎子一样,穿过阵法的瞬间就陷入了幻觉,第一次的幻境对两人都没造成影响,很快就清醒过来。他们就开始寻找吴邪,洞内错综复杂,吴邪留下的记号断断续续。两人很快被迫分开,黎簇意识到这里的空间到处都是肉眼难辨的阵法,每到一个节点,就会被传送到其他位置。
只要遇到那些藤蔓,就会困在幻境里,久而久之,他们的大脑变得迟钝。
好在误打误撞的,黎簇还真跟吴邪碰头了,吴邪看起来非常憔悴,他说他就已经被黑毛蛇咬了好几次,三支血清用的很快,这很不正常。
那时他们还没察觉,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外面的几倍。
找到罗雀的时候,他正在躲避尸蹩的追杀,各自身上都有负伤,到底是都碰头了,三人集思广益,总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但事情远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黑毛蛇神出鬼没,尸蹩也会突然从四面八方出现,而真正可怕的不止这些,绝望与窒息随着他们陷入幻觉的次数增加而变得越发剧烈。
黑毛蛇和尸蹩不敢靠近那些红色的藤蔓,他们只有躲在藤蔓附近,才能避免变成饲料。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在藤蔓里把他们同时救出来的原因,那些藤蔓并不吃人,但藤蔓会让他们陷入幻觉之中,黎簇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看到了多少幻境,三个人渐渐神志混乱,到后来都有些分不清真假。
吴邪用仅存的理智分析出,这个地方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身上明明有我的麒麟血,按照以往的经验,麒麟血的避虫效果至少能发挥一整天。
后来,吴邪发现了一些规律,带他们走到了那面写满求救信号的石壁前,他说,只要穿过这面墙,就能离开。
但结果并不尽人意,他们既没有在石壁上找到开启的机关,也没有穿墙而过,吴邪那时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三个人在石壁前研究了很久,久到像是过去了几天几夜那么长。
最终,吴邪还是昏死过去,黎簇和罗雀只能暂时待在这里,因为这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在那堵墙上刻满求救信号,完全是黎簇无意识的行为,他那时的精神也接近崩溃。
趋势黎簇离开这个地方的原因,是他觉得就算要死,也不该坐以待毙,于是,他背着吴邪,带着罗雀,漫无目的的走着。
吴邪找到的规律是存在的,每个节点都有自己的规律,只要找对规律,就不容易迷失,黎簇发现这种感觉很像汪家所依赖的运算方式。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出不去,也许吴邪找到的那面墙就是突破口,可他们已经用尽所有办法。
之后,他们遭遇了一次尸蹩潮,黎簇利用吴邪发现的规律成功地摆脱了危险,他们的眼前是布满红色藤蔓的岩洞,黎簇索性将自己连同吴邪和罗雀都送了过去。
至少他们不用担心被尸蹩和黑毛蛇吃掉了。
三人在幻觉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直到我和黑瞎子的出现才打破了僵局。
听完他们的经历,我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倒是黎簇,对我一笑:“其实看到你我就安心了,但想一想,你也被困住了,好像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我道:“那不至于,起码我能避免你被尸蹩的和黑毛蛇咬。”
黎簇问道:“你和姐夫怎么进来了,你们不是应该待在冥室,或者去找当年佛爷留下的过期罐头吗?”
“我和老齐发现了你在墙上留下的记号。”我道。
黎簇原本有些暗淡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记号?”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面墙,我们也在外面找到了,上面有一整墙的‘SOS’。”我对他说,“我和老齐觉得,你可能被困在了另一个空间,之后,我们也进入了汪茂的山洞,里面有你们留下的痕迹,我们顺着痕迹,穿过了屏障,就到了这里。”
黎簇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我在这边写的东西,会出现在外面?”
“对,但那面墙的背后是黑毛蛇的蛇窝,我们来不及研究。”我道,“老齐说,这个世界和外界是镜像的结构,吴邪找到的那堵墙,可能是阵法的薄弱环节,所以你在上面刻的求救信号,会出现在外面的墙上被我们看到,我和他约定了,在那堵墙碰头。”
“就算确定那是出口也没有意义,我们能做的都做了。”黎簇有些沮丧。
我对他道:“信黑瞎子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黎簇笑了一下:“你在古潼京连大白蛇都能摸,跟古潼京版的秦始皇有什么区别。”
“有心思给我开玩笑,说明是恢复了,走吧。”我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黎簇起身之后,慢慢地转过头看向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我问道:“怎么了?”
“你真的不是我的幻觉吗?”黎簇道,“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捏了一把他的屁股。
黎簇一惊:“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
“现在确定我是真的了吧,你幻觉里的我,应该干不出这种事。”我道。
“你怎么知道干不出来。”黎簇不服气。
“因为幻觉里出现的很多画面,都是违反常理的,掐你屁股这种事我并不常做,你就不可能构建出这样的剧情来。”我对他说,“我是真的,你现在也很清醒,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黎簇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黎簇负责观察前方可能出现的节点,这些节点不按规律跨越,会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姐。”黎簇绷着的神经明显松弛下来,他问道,“你进来的时候,遭遇了幻觉么?”
“当然。”我说,“但我知道我在幻觉里。”
黎簇想了想:“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