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姑娘有发现什么吗?”
徐知行早就候在了小楼旁,见意欢回来,立马便迎了上去。
“我照县尉而言还是差远了,哪会有什么新发现,不过是回黔州有个交代。”意欢颇遗憾地叹道,“只盼着您和那群孩子有什么线索了。”
她连叹了好几口气,连带着徐知行情绪陡落起来。
“我这边还是没什么线索。”徐知行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您也别太担心了,这本就是个难办的案子,若真是叫我们一趟就发现线索反而不大可信。”意欢单手叉腰,微微仰头,将目光定格在眼前这张惋惜的脸上,看他的眼神又好奇又戒备。
说罢,她看向他后头黑黢黢的屋子,嘴角微扬:“我就不进去了,就是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姑娘请问。”徐知行微微一怔,瞧她是有些嬉皮笑脸的,口中的问题好似都有了答案,只不过是为了证实猜测。
她向他的右侧后方行了一步,匕首钉在木制扶梯的龙头上,回头幽幽道,闪亮的眸子在夜里还能看出笑意:“鲁大风将砖窑建在宅楼后想必是为了方便监督工人,这二楼的视野必定是很开阔吧,是否能将人的一举一动都看清楚?”
“姑娘所言不错,二楼…”话说到一半,徐知行看着她,眼中有诧异之色,陡然明白自己刚刚的一举一动同样都被她看的清楚,于是一字一字顿到,“一清二楚。”
意欢眼中笑意未减:“我知晓了,多谢县尉。”
转身,拱手施礼,然后跃上墙头不见身影,她途留徐知行一人在夜里凌乱。
***
山间阴风卷过,偶有雀鸟落下,阴暗潮湿的山洞只能容下一人,岩壁上水珠滴落的声响清晰地拨动着她每一根神经,“嗒”、“嗒”,每一处声响都在加深她一分恐惧。
被火燎过的衣角,杂乱的秀发,不知何时跑落的簪钗,只有一只珍珠耳坠还挂在左耳上。
半月前,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活过来,但那夜的情形被她深深刻在了脑子里,死死的融入骨髓,以至于活到今日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其实鲁大风对她不错,她被阿同救下,却没有勇气拉他一把,眼睁睁看他在滔天火海里垂死挣扎,倒下之际,他还惊恐地对她比了四的手势。
她因此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有被烧得焦黑的鲁大风质问她为什么不救他,还有七窍流血的阿同质问她为什么不等他。
每次都是被掐脖之际被惊醒,一摸,后背的衣衫都是湿濡的。
她原先是想逃得远远的,去闽南,去漠北,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黔州。
可她就像是惊弓之鸟,躲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直到打听到阿同被翰京来的贵人当场验尸的消息,她突然没那么怕了,亦知道自己永远躲不过这一劫。
她其实隐隐猜到是什么缘故导致的她这般下场,她自小长在凉山,亲眼见到故土被淹却无能为力,甚至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有自己青梅竹马和枕边人的推波助澜,她有过不可置信,有过歇斯底里,可到最后还是妥协地将这全部装进逃离的行囊。
或许是意识到了有这一天,鲁大风告诉过她,老宅的东方位第四口砖窑内,那里有一块可以活动的砖块,若有什么秘密钱财,他定是会藏在那里的。
“婉儿,你跟我有很长时间了,你若是不恨我的话…就帮我个忙…”
那是着火前的一夜,她已是困得很,眼皮强忍着才不至于落下,鲁大风躺在床沿突然开口,零零碎碎说了好多,大多是讲述这些年的发家史:从砖场的一个伙计做到凉山第一富商,他这些年被金钱利益完全蒙去了眼,落到这般东躲西藏的境地都是他咎由自取。
说到最后,他告诉她,那砖块后有个木盒子,内部嵌了陨铁,可防火烤,盒内的字条是一个地址,但那是假的,只有用火烤才能显现出一个真地址,那是他藏金银和其他东西的地方。她若是无法,拿着那些钱财远走高飞也成,若是有心,盼她能将那些东西公之于众。
当夜大火过后,她确实想远走高飞,可孤身一人,索性没什么牵挂,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与阿同和鲁大风在地府赎罪。
所以,她回了凉山县。那个木盒和字条她找到了,字条被她随身带在身上,为了以防万一,她用了同样的方法将真地址写在绣帕上,为的便是以防自己遭遇暗杀,那些东西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可记不得是什么时辰,她原本要在阁楼里对付一晚,迷迷糊糊醒过来,自楼板的缝隙中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翻找着什么,弄出不小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想尖叫,赶忙捂住双唇,眼睁睁地瞪着那黑衣人翻找无果,这才心有余悸地顺顺心口。
鲁家是不能待了,她只得连夜上山找了个山洞藏起来,浑浑噩噩不知几日,还没那个胆子去将那些东西取出来。
***
赵意欢找到婉儿的时候,她正蜷缩在泥污的山洞里,因天寒地冻,身上还发着热,好在她探了她的脉搏,性命是无虞的。
她下山带了些草药和衣物,候着人幽幽转醒。
徐知行看着里头还昏迷的女子,皱眉问:“为何不将人带回县内,在医馆疗愈岂不方便,一切花销皆有公廨承担。”
意欢摇摇头:“她回过鲁家,可鲁家各扇门上头的封条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院墙那么高,她一个不会武的女子必是通过我们不知道的暗门回去的。”
“如此说来,反而应该是留在鲁家比较安全,可她没有这么做,”倚靠在巨石上,她顿了顿,握拳继续道,“说明她在鲁家见到了什么,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她自小长在凉山县,这张脸人人都认得到,县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估计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山上安全。”
闻言,徐知行点点头,想来他一个断案缉凶的县尉还没有一位姑娘考虑的深刻,脸歘一下就血色上头。
眼神不断往意欢身上瞟,他忽然开口:“如此,姑娘想必要回黔州了吧?”
“差不多了,”意欢点点头,“人我要带走,届时黔州那边会放出消息,是您找到了关键的人证,还希望您知晓。”
徐知行一愣,咬牙叹道:“这是姑娘找到的,却外称是我的功劳,徐某实在不安。”
“县尉若是要回京,此人证非是你找到的不可。”意欢背起手,蹲下捻过脚边的湿泥,凑到鼻头轻嗅,又借阔叶擦去。
随后她才直起身来,正对着徐知行和山洞继续道:“况且,您是个好县尉,若是真的能借此机会回到翰京,能做到的远比找到一份物证更有价值。”
冬日清晨的林间寒凉,还悬浮着缭绕的薄雾,阳光始终穿透不过。
讪笑两声,徐知行仰头望天,想抬头见日光,被晃一晃眼也好,至少能暂时逃脱现实:“我有个好爹倒是不错,可姑娘怎么确信我是一个好官,我这一年来全无实绩,任职期间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还无所作为,徐某惭愧,哪敢担姑娘一个好字。”
有个好爹吗?这话倒是不错,若是没有一个好爹和这个出身,要想考取功名不知需要多少年。许光峡寒窗苦读八年才考取功名入仕,辗转四年才任凉山县的县令,而徐知行在父亲的安排下,一入仕途便任凉山县的县尉,这当中差别岂止十年。而这十年正是所有寒门子弟无法逾越的鸿沟,从出生时便已注定。
一个本该傲气的氏族子弟说出这种话来还真是挺让人意外的,但也仅是意外而已了,她还没有傻到仅凭几句清醒话就将徐知行当作朋友,毕竟这位演得一出好戏,戒备心也是一等一的强,跟周岐越有的一拼,昨夜在鲁宅勘探时还在小宅的平台上盯了她一夜,若回翰京,去提案司任职应当不错。
人总是过分自谦已达到获取他人关注的目的,从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意欢其实不爱听这话。
但,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一个本该傲气的氏族子弟说出这种话来着实让人意外的,但也仅是意外而已了,她还没有傻到将徐知行纳入可交往的朋友,毕竟这位也是演得了一出好戏,戒备心极高,要不然昨日也不会在鲁家小宅的平台上盯了她一夜。
面带微笑,意欢:“我这个人最是会揪细节,也爱打探家长里短的各类消息,徐县尉不与这里的百姓过多打交道,却并不代表您在百姓里头会有不好的声誉,”她眼露狡黠,拍拍胸脯道,“且我这看人的本事也有些,不然如何能领了这份差事?”
话音刚落,徐知性半信半疑,但还是迫不及待问:“姑娘所言当真?县里的百姓当真…”
“自然是真的,”意欢一笑,凑近他,“县里的百姓可是非常爱戴您这位县尉。”
“这样吗…”徐知行如何也想不到,故作高傲的他还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薄雾模糊了他的眼球,激出思绪万千,“我原是觉得麻烦,认为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便成,也省得与百姓过多来往,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如此看来,我却是最狭隘的那个。”他将视线挪到山脚百废待兴的凉山县,流连了好几遍,笑出声来,“家父为将我调回翰京给周尚书递了信,周大人已全力相助,徐某感激不尽,但回京之事恐得暂缓,总有一日我会凭自己的本事达成,父亲那里,我会去信说明缘由,麻烦赵姑娘和周大人了。”他拱腰作揖,久久才直起身来。
闻言,赵意欢并不固执劝他,浅笑道:“我会将您的原话带给周大人,但您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徐某明白,我会准备好送姑娘及这位女子出城的事宜。”一同等待着薄雾散尽,徐知行看看天,等到了太阳显现,今日又是个好天气,他侧头看向意欢,心情畅快起来,“若是接下来还需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代凉山县的百姓先行谢过诸位。”
“不必言谢。”
客套话说多了,赵意欢张嘴就来,反正等朝廷清算时这些谢意大多落不到她头上,她无所谓,也免得引人注意。
她抬脚正要往山顶去看看,山洞里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喊叫:“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