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山,银辉渐露。
沈寂二人回到营地时,已是月上枝头。
今夜的营地格外光明璀璨,每个营帐外都挂了两盏大红灯笼,极是喜庆。
沈寂二人将马牵回马棚,正好遇上提着月兔花灯的守望。
守望眉开眼笑:“大帅,沈哥,你们可回来了。”
秦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守望回道:“这不是因为士兵们思家心切嘛~所以我就着反正今天是上元节,也让兄弟们高兴高兴,就特意叫人准备这些灯笼,给营地增添点节日的喜气,顺道也缓解一下大家近日来的疲惫。”
“哦~原来如此。”秦怀拍拍他的肩膀,称赞道:“守副将,不错不错,在百忙中还能抽心体桖下属,这点我倒是要好好跟你学习。”
守望脸颊飞起两坨熏红,喜不自胜,操着一嘴不怎么熟练的文腔奉承道:“大帅客气,我们军中上下都要跟大帅学习才是!大帅您就是我们巍州营的顶梁柱,您勇往直前的骁勇身姿就像是破浪的利刃,所有浪花都不敢沾染你身;还有您挥杀敌军时的手起刀落犹如震天雷霆,凡是被您盯上的,最终都会化为灰烬!大帅,您就是我们的天,我们的地,我们的……!”
沈寂一言难尽看着他滔滔不绝:“……”
秦怀捧着肚子打断他:“哈哈,守副将,你这马屁拍得很好,下次不准再拍了。”
守望面露尴尬:“那个,大帅,沈哥,你们待会有事要忙吗?”
沈寂正想说要回去看和谈书,谁知被秦怀抢先了一步:“今天可是过节,还忙什么忙!不忙不忙,说吧,有什么事?”
守望道:“我们准备在营地那边放祈愿灯,大帅和沈哥一起来吧?”
秦怀来了兴趣:“放祈愿灯?可以啊,我都好久没有放过灯了,沈寂一起去吧?”
沈寂犹豫不定,最后还是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应声答应:“好吧。”
守望激动:“真是太好了,兄弟们见到大帅和沈哥,一定会更高兴的。”
“那还等什么呢?走起!”秦怀笑着拖着沈寂前去。
营地空地上堆了许多凉果小食,一群士兵正围着吃得欢乐。细细看去,每个士兵手上都拿着一盏祈愿灯,他们一边欢笑谈乐,一边望着天上明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秦怀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目光闪动,心中温温一热。目中闪着希冀的光芒,犹如夜空上明亮的星星。
众士兵见到沈寂秦怀二人,纷纷高声迎道:“大帅,沈将军好!”
秦怀负手,朗声说道:“大家都好。今天是上元佳节,大家都好好放松放松,不必拘礼。守副将,上酒来。”
守望盛了一碗酒送到他的手中。
秦怀高举酒碗,正声道:“我知道各位这几月以来都非常艰辛,我也明白大家离家已久,甚是挂念。其实我也同你们一样,在天山战开战之前,我也不过是整日胡乱瞎混的纨绔公子,可在我们出征那日,我看见队伍之中,有好些个比我还要年少许多的士兵。在他们眼中,我看见了不惧风浪的勇敢不屈!而他们脸上,露出的都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从那一刻起,我便告诉自己,天山之战,我一定要赢!我们一定要赢!”
秦怀的声音在寒夜中无限延去,他站在篝火之前,烈焰映在他的眼中,闪耀着令人振奋的光辉,“为了我们的家国!为了我们在天的兄弟!我们巍州营永不退后!永不言败!”
众士兵满腔热血,跟着高声呐喊。
“为了我们的家国!”
“为了我们在天的兄弟!”
“我们永不退后!”
“永不言败!!”
秦怀一口将酒喝下,“如此佳节,怎能没酒助兴。来人,上酒!大家小酌几杯,无伤大雅,不过切记不要吃醉了,不然板子侍候!”
众士兵欢呼。
“大帅英明!”
“大帅我爱你!”
“大帅我要跟你生猴子!”
秦怀‘扑哧’喷了一口酒,摆手道:“这我可不跟你生,我有心仪的人啦~”
众士兵大声起哄,试图从他口中挖出心仪之人的名字。
无奈秦怀嘴巴实在严实,最后半个字也没有问出来。大家兴趣寥寥,转身自玩自乐去了。
守望偷偷看了一眼沈寂,略为骄傲道:“嘿~这群人也太蠢了,竟然连大帅你的心仪之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
秦怀重重咳了一声,目光停在他脸上转了转,似笑非笑。
守望意识到说错了话,立即装傻充愣道:“心仪之人是什么东西?能吃的吗?哦,不说吃的还好,一说说起来有点饿了。喂!放下那个酱肘子!那是我的!别动!!”说着扎进了士兵堆里,一群人抢一个肘子抢的不亦乐乎。
秦怀呵呵道:“这个守副将,一看就是喝大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呵呵呵呵~”
沈寂出言戳破他:“守望不吃酒的。”
秦怀面上现出几分窘态,静默许久,正当沈寂以为他是不是突然变成哑巴了,就听他朝着士兵对大喊一声:“都不准动!肘子是我的!”
沈寂:“……”
众人笑着,闹着,直到明月当空,银辉万丈而下。
守望咳了两声,说来:“别闹了别闹了,来来来,准备放祈愿灯了。”
“大家去拿笔来,在祈愿灯上写上自己的愿意,来年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众人取来毛笔书写。
一人写完传下一人,大家都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部分士兵识字不多,写的极是辛苦,旁人也不催他们,在一旁静静等候。有些热心肠的,拿着干枝过去,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教人写来,场面甚是温馨。
终于所有士兵都写完了,毛笔这才传到了秦怀手上。
守望不知何时又取来了两盏祈愿灯,将它们递给了秦怀和沈寂,“大帅,沈哥,你们也来写。写的时候要一边默念一边写,这样神明才能听到。”
秦怀疑惑:“不是写在灯上了吗?还有默念?”
守望解释给他:“神明日理万机,写上去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呢,咱一边写一边念,就算他没空看,可起码他听到了呢。”
秦怀笑语:“这么多人祈愿,神明可真忙的。”
“大帅,笔先给我。”守望拿过毛笔,飞快的在灯纸上写上几个打字,才把笔交还给秦怀,“大帅,沈哥,你们写着,我去放灯了。”说着大步走开了。
秦怀拿着笔绪良久,才动手开写,写完后又把笔递给了沈寂。
沈寂写的很快,不一会儿,便也写好了。
秦怀疑道:“写这么快?”
沈寂:“嗯。”
秦怀向他靠近,不怀好意问他:“写了什么愿望啊?”
沈寂:“不告诉你。”
秦怀给他胸口捶了几下,“这么小气不像你为人啊~你快告诉我,你的祈愿灯上写了什么愿望?”
沈寂略略沉思片响,答:“山河太平永乐,家人顺遂安康。你呢?你写了什么?”
“哈哈,我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那你怎么还问我?我不管,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告诉我才是。”
“那不行,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又为何?”
“因为,只要我不告诉你,我们的愿望就能都实现啦。”
秦怀哈哈大笑。
沈寂无奈地看着他肆意大笑,也不自觉跟着扬起了嘴角。
二人眼中都盛着炙热的火光,花火晃动间,只见他们的笑脸,都映在了彼此的瞳孔深处。
一片欢呼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繁星点点的夜空,上百盏祈愿灯如游鱼般迎风而上,那些被忽视的一角黑暗,骤然间都被点亮,亮如白昼。所有人都仰目望去,他们看的,并不是飘浮游动的花灯。他们所看,是他们始终不渝的愿望,是他们视如珍宝的家人,还是他们炙热如火、永不熄灭的爱。
秦怀眼眶微微一热,两道温热慢慢从眼角处无声地滑落下来。
他偷偷的将它们拭去,红着眼转过头去看同样仰头看天的沈寂。
谁知,刚一扭头,就与沈寂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睛,是他见过最明亮的星星。
二人眼中,都是炽热。而那份遮掩已久的情感,在这一瞬全部倾泻而出,如夜空上的游灯一般,亮得灼眼。
秦怀已是泪流满面。
沈寂抬手替他拭去眼泪,低声喃着他的名字:“秦怀。”
秦怀将脸贴在他满是厚茧的手上,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炙热温度。
秦怀破涕为笑。
他挪了挪脚,想要再向沈寂靠近一些。
忽地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原来是喝得满脸通红的守望。他看了二人一眼,拉着秦怀,大着舌头道:“沈哥,我告诉你,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酒,果然让人快乐的好东西!走走走,沈哥,我今日特高兴,以前总是你们在喝,我不喝,今夜我才发现,这酒,真他爹的给劲!爽!沈哥,我要敬你!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的照顾,要不是你,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个旯旮偷鸡摸狗呢~沈哥,我感谢你!是你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大哥!所以,今夜我们兄弟二人要痛痛快快喝上一喝!不醉不归!”
守望吃醉后力气变得特别的大,秦怀被他一拽,竟挣脱不了。
眼看就要被他拽走,秦怀灵机一动,伸手就拉住了沈寂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沈将军,今天好事成双,不喝一杯助兴的话,可就太可惜了~”
沈寂笑得耀眼:“好,我陪你。”
众人举碗痛饮,至于酔不醉,挨不挨板子一事,早就被大家抛诸脑后了。
深夜时刻,圆月似隐不隐。
秦怀搀着脚步不稳的沈寂入了营帐,替他褪去外袍和靴子,扶他躺到床榻,又端来清水与他擦拭脸颊,正擦着,就听沈寂嘴里喃喃着他的名字:“秦怀…秦怀…”
秦怀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沈寂,我在这。”
沈寂眯着醉意朦朦的眼睛望向他,“秦怀,明天,明天之后,我们就能回家了…”
秦怀轻笑道:“是啊,明天过后,就能回来了。”
沈寂握住他的手,阖上了眼。
秦怀看着他的脸出神半刻,才用手指戳了戳他,轻声细语道:“沈寂,你先别睡,我有话要与你说……”
沈寂醉得脑袋沉重,满眼金星,就在迷迷糊糊要睡之际,听到他的声音,他勉强半睁着眼,哑着声问:“什,什么?你要跟我说什么?”
只见秦怀张了张嘴,之后再无声响。
因为问完话的沈寂,已彻底睡死过去了。
秦怀静静坐在床前看他熟睡的脸庞,久久没有动作。
帐外冷风渐大,吹得营帐呜呜作响。天上的明月似乎也被狂风吹得褪了颜色,只清清寡寡地挂在半空,适才的光辉万丈仿佛虚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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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气明朗。
曦光穿过营帐的狭小窗口,落在了秦怀紧闭的双眼上。他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球一阵转动,才缓缓睁开眼来。
方一睁眼,日光就打进他的眼里,刺得他又闭上眼,缓了缓后,才撑着身子艰难坐起身来,“嘶~这头,怎么这么痛。”
“昨晚也没喝几碗啊,怎么一段时日不碰酒,这身子就变得这么废了。”秦怀自言自语喃了几声,抬头看向窗口,天已是明亮。
“来人,打盆水来。”
不过一会,一名男子端水入帐来。
秦怀见到来人,惊问:“成都尉,怎么让你端水来了?卫参人呢?”
成本把水放在架上,回道:“回大帅,卫参随着沈将军去了。沈将军出发前让我在帐外守着,说大帅醒来后定是头疼不已,让我将这瓶药丸子拿给大帅服下。”
秦怀有个怪毛病,只要一吃酒,不管吃多吃少,隔日就会头痛欲裂,十分难受。
秦怀接过他递来的瓷瓶,打开倒了一颗翠绿药丸,随水服用,“沈寂竟然还记得带上这个。”他心中一暖,可下一刻,他突然觉得成本的话说得有些奇怪,卫参随沈寂去了?什么意思?他不是知道今天要去瞭望台和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