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骐其实在脑海中过了许多他有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甚是不解!不解之余,他也想到日常楚燿对他的那些小打小闹,便道:“你说的这个揍是什么意思?”
千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就是,把你揍的满地找牙的那种揍。”
肖骐不知他为何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立即怒道:“当然没有了!”随后又冷哼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家二郎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揍人的暴戾之徒吗?”
千面想不到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便惹他发这么大火,赶紧解释道:“我就问问啊,你这么凶作甚么。”
肖骐瞪了他一眼,道:“谁让你诋毁二郎!我不许任何人诋毁二郎!”
千面无语扶额,道:“……我这叫求证,哪是诋毁。”
肖骐不接受他的字面解释,倏然站起身来,大身喝道:“我说是诋毁就是诋毁!我不要跟你赏月了!带我下去!”
千面没料到这句话威力这么大,让他这般生气,只好遂了他的意,带他下了房顶。
肖骐脚一着地,便马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回房,关门时还刻意使力重重甩了一下,以此来表达心中的怒火。
千面突然觉得好笑,又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踩着月色翩然离去。
月影重重,月色如水,那扇赤褐色的木门之后,是肖骐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月光打在他幽黑的瞳孔中,却不见怒意,只见那一片望不到底、深邃的湖水之上,层层涟漪……
别院,客厢房。
月上枝头,夜深雾重,所有事物都沉睡在这隐晦不清的午夜时刻。
唯有一处,闪着一豆昏黄的夜灯。轻风一吹,小小的灯苗瞬时暗了下去,眼看就要熄灭,可风刚一拂过,它抖动的火苗又立即燃了起来,颇有坚韧不屈的性子。
灯火飘渺中,只闻见内室传来一声怒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还来烦我?!”这气急败坏的声音中还有些许的无奈,只不过被吼那人却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
颜尘拂了拂衣角上的雾气,道:“师傅,我今日早晨找过你,响午找过你,傍晚找过你,可都没能找到你。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在他前上方的,是一面约有三尺的圆镜,只是此“镜”非彼“镜”。此镜乃涅天境的境中秘术,只要掌握此境术秘语,加以灵力操作,即使相隔千里,也能见其人像,听其音响,观其动作,乃是涅天境奇术之一。只是此术有一缺点,便是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将其操控,所以涅天境中鲜少有弟子会使用此术,其一是因为大多弟子灵力不足与操控,其二则是与其白白将灵力消耗在这等可有可无的秘术之上,还不如多留存些灵力来抓捕妖魔或是保护自身,反正只是用于联络的话,传音珠已是绰绰有余。
镜中颜情却是翻起了大白眼,朝着身侧又是一声怒吼:“你个老不死的!每次都出卖我!你是不是故意想看我被气死好谋夺境主之位?我可告诉你,我死也不会把境主之位给你的!境徽那老古董也不会认你做涅天境主人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颜尘静静听着对面那人一顿谩骂,而后隐约听见一声微弱的嘲讽之声,随即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很明显那人也是听不去了,也不想与他争执,便一走了之得了。
那人一走,颜情才回过头来继续翻他的白眼,一边道:“说吧,找我作甚?”
见他如此直接,这下倒换成颜尘沉默了。
颜情也不想看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便又问道:“到底什么事?”
颜尘想了想,还是问了,“师傅,为何引魂灯已经安置好,还不见楚二叔的死魂出现?”
颜情凝思了片响,道:“引魂灯安置多久了?”
颜尘答道:“已近一月。”
颜情起身踱了几步,似有思考,一时凝眉,一时叹气,看得颜尘整颗心紧紧揪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半刻,他才走到身后的多宝架旁,拿起一个暗绿匣子,打开来瞧了一眼,又一脸不舍地合上,道:“这是凝魂香,有引魂之效,你把它碾碎了放入引魂灯里,可以大大提升引魂灯的效力。”
颜尘客气的道了句多谢,颜情听后却阴阳怪气说了句:“哟,还跟为师客气呢?要是真的不好意思,你应该不要再来烦为师了,省得一见你我就头晕。”
颜尘不急不躁道:“师傅年纪渐长,倒是脾性越来越后退了。”
颜情是个什么主,只要他可以调侃别人,别人那敢调侃他,就算是有,那肯定是奔着不要命去的。可颜尘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抓住他的痛点来说,这可比那些不要命的还要再猖狂三分,若换做旁人,早就被颜情劈成十块八块了,可这个人却偏偏是他亲自挑选的“好”徒弟!还是一张嘴一句话就能呛得人吐血三升,魂飞西天的那种“好”徒弟!他真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他就应该一锤砸碎那老古董,看它还怎么乱点人当继承人!
颜情越想越是恼火,朝着门口就是一声哀嚎:“老不死的,你快来看看,这就是那个老古董选出来的不孝徒孙!我怎么这么命苦!”
说着大袖一挥,就要关闭影响,可挥了一半,他又停了下来,冷着眉眼道了最后一句:“凝魂香我让天姿带给你。”话刚落音,镜像一闪,便化为烟雾散去了。
第二日响午,阳光正好。
楚燿一夜无梦睡的忘我,醒来时已是太阳当头,除了有些口干舌燥,脑壳眩晕之外,竟难得的神清气爽。推开窗户,微风怡爽,偶有几缕花香拂来,甚至美哉。
肖骐正在院内帮一个小厮除草,见楚燿醒来,便向他挥了挥手,道:“二郎,你醒啦?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准备洗簌。”
楚燿抬手制止了他,道:“不用了,你忙着吧,”说着掩了掩窗户,随意洗簌了一番,穿戴好衣饰,来到院里。
那小厮一见他过来,拿着小镰刀的小手一紧,忙忙退了几步,躲到肖骐身后。楚燿先是一愣,心想道:“我的样子有那么恐怖吗?”
肖骐回头对那小厮笑了笑,轻声说了句‘没关系’后才对楚燿解释道:“二郎,这孩子在外被人欺负怕了,所以一见到生人就这样,你不要介意啊。”
楚燿上下打量了一圈小厮,样子长的倒是端正,就是面色蜡黄的像一个纸人,两只小手漏在衣袖外,清晰可见骨骼青筋,瘦的可怕。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闪闪烁烁,偷偷抬起头瞄了他一眼,见他正盯着他看,消瘦的面上立即飞起两坨红晕,飞快地低下头去,拽着镰刀的手不停地用力抠着把手,让人看了都觉得生疼。
肖骐听到咔嚓咔嚓的声响,回头一看,惊了一跳,赶忙的制止了他,生怕他抠出个好歹来,“哎哟,你这孩子,可别伤了自己啊!行了行了,你先去把那边的草除了先吧?好吗?”
小厮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才拿着镰刀一溜烟跑到院子对面除草去了。
“人仔小小,跑的倒是挺快的。”楚燿望着他小小的身影,又问道:“你不是说他怕生人?怎么跟你这么熟的?”
肖骐颇为自恋道:“我人缘一向这么好啦。”说完才想到小厮刚才怕楚燿的那副样子,自觉说错话,又转口道:“其实是昨晚晚饭前,我去后厨找东西吃,便看到他在后厨后面那里仰着头站着一动不动,我走过去问他话,他也不答,就这么呆站着。我一开始想着可能是他的个人习惯吧,便打算要走,谁知就听见几声微弱的喵喵声,抬头一看,原来厨房屋顶上有一只小橘猫在那里!看那样子应该也就两三个月左右,瘦的可怜,要是摔下来,可就没命啦!
我就问他,是不是想要救小猫猫,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点了点头。后面我就找来了梯子上去把小橘猫带了下来。原来小橘猫是这小孩捡来的,不知怎地就爬到屋顶去了,小孩怕人,也不敢叫人帮忙,就这么傻看着,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景。”
楚燿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小孩,来了兴趣,问道:“这孩子是谁家的?怎么养成这样的性子?”
谁知肖骐一声哀叹,道:“听府上人说,这孩子是个没家的,是连门主外出洽商的时候见他可怜,便带了他回连桂山。他之前一直在外流浪,由于身子弱小,经常被当地的赖皮欺负,三天打两天骂的,就越来越怕人了,连话都不敢说一句。虽然现在到了连挂山,大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可这怕人的性子看来短时间是改不了的。”
楚燿了然,道:“原来如此。”
肖骐又接着道:“今天一早起来就见他在院里除草,我看他做的这么吃力,便忍不住帮下他。不过跟昨天相比,他倒是愿意和我说几句话了。”
那小厮正卖力的在对面除草,时不时抬头望这边偷偷瞧来,这一次,又直接跟楚燿对上了眼。楚燿朝他挥了挥手,道:“嘿,你割草不看着刀,小心手没了。”
小厮惊的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往这边瞧了。
楚燿瞧着他好玩的很,便走过去逗逗他。兴许是刚才楚燿的话吓着了他,任管楚燿怎么逗他,他都一直低着头,闪闪躲躲,不敢再与他对视。楚燿觉得无趣,拉着肖骐去找连凤逑玩去了。
二人在途中碰见也正要外出的颜尘和千面,四人相望,两人冷漠,两人淡然,最后还是千面开口打破了僵局,“你们这是要出去?”
肖骐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刚扭了下脸,就看见楚燿在跟他打眼色,他这才又正过头,不情不愿,语气生硬道:“是。”
气氛又是一阵尴尬。
为了缓解这波令人窒息的尴尬,千面不得不又开口道:“我们也要出去,要不,一起?”
肖骐横眉竖眼瞪了过去,那样子就像是在说‘想都别想我才不要和你走在一起’!可想归这么想,在楚燿没有明确的表示下,他断然是不敢贸然说出口的,万一说的不对,那不是找虐吗?
只是沉默了片响,就听楚燿道:“不用,不顺路。”
肖骐听后直在心中大呼‘二郎万岁’!就又听楚燿道:“为何一月就要过去了,这引魂铃仍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捻起腰间那枚与佩玉悬挂在一起的白玉铃铛在颜尘二人眼前晃了晃,又道:“这东西究竟灵不灵的?”
颜尘心下一慌,又怕他看出端倪,只能尽量让面上保持平静,回道:“再候些时日吧。”
楚燿一看他样子就知他心虚,正要发火,可一瞧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忍。
没错,就是不忍。
他也不知为何他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方才受那小厮影响?一见到这无辜委屈的样子就大发仁慈之心?他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决定赶紧远离这个人,以免发生更多不可预料的怪事来。
楚燿阴着脸喃了一句‘真倒霉’后提步就走,肖骐立即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朝千面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你!”千面指着他哭笑不得,还想要说他一句,奈何人家跑的比鸭子还快,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他,他无奈的放下手,道:“这主仆二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难搞!”
颜尘也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昨日是说哪里有异动?”
千面正了正色,道:“就在西边碧林山。”
颜尘颔首,道:“那我们去看看。”走到一半,他又问道:“藏苍呢?怎么不见他人?”
经他一提,他才想起今早所见,道:“不知道他,一早就跟连家那位连公子出去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们二人早就相识?听他们说话,言语间还有股不可告人的秘密。”
连千面都不知的事,颜尘便更加不知了,只好温声附和了一句:“兴许就是旧识吧。”
行了几步,颜尘又淡淡道:“肖骐脖子上的咒点好似淡了许多。”
千面莞尔,道:“只可惜梵音咒治标不治本。”
颜尘听出他语中带有一些无奈,安慰道:“你还是按照此法给他压制邪咒,剩下的,到时候再说吧~”
千面哦了一声,不再作声。二人心中另有他想,此一路去,只堪堪交流了几句,便再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