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犹如一只瞎了眼,发了疯的野兽胡乱乱窜,途径之地,万物皆亡。
雨,无声无息地落着,落在滚烫的火苗上,却是被灼烧成一缕热气,扬上被烈火蒸红的夜空,人间炼狱就在此刻上映。』
金陵,楚府,正厅。
楚燿刚踏进前院门口,便听见正厅里传来一片欢声笑语,他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厅外。前脚才踏上台阶,便见一抹茶色身影迎了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搂住,激动道:“思遥,好久未见啊!”
楚燿挣扎着推开他,佯装怒道:“好你个连凤逑,来也不提前让人告知我一声?!”
连凤逑瞧他气嘟嘟的样子实在有趣,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宠溺道:“乖啦,我路上发生了点事,所以才没来得及通知你呀。”他身型修长,比楚燿略长了半个头,所以这一拍头的动作拍的无比自然,就像哥哥在安慰调皮的小弟弟一般。
楚燿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恶狠狠道:“你再拍我头,我跟你没完!”
连凤逑手又忍不住伸了上去,无奈道:“好好好,没完就没完。”
楚燿气急了,就要绕过他直接入厅,连凤逑赶忙拉住他的手,求饶道:“好了好了,以后不拍就是啦。你以前都让我拍拍的啊,怎的现在愈发小器了呢。”说着不忘对肖骐做了一个鬼脸,肖骐亦回之。
楚燿则哼道:“那么久不见,你的样子看起也越来越憔悴了。”
连凤逑知他有心说笑,便是不怪他了。
这时,肖骐跟着插了一句:“连公子,你的面色看上去是不太好哦。”
连凤逑摆摆手道:“只是一点小伤,无碍的。”
听他说到受伤,楚燿惊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说着便将他由头至脚打量一圈,才发现他憔悴的样子确实和以往不同,虽然还是那张笑脸,可面色双唇却少了些许人气,在一身精美华丽的茶色长袍衬托下,更似一缕随时都要随风扬走的轻烟。
连凤逑则轻描淡写道:“现在已经无碍了,你们不用太担心啦~”
楚燿却道:“不不不,我是想知道谁那么厉害竟然能伤到你?!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连凤逑斜了他一眼,阴声怪气道:“瞧你说的,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谁都能伤到我。”
楚燿面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嘴角一勾,故意提高音量道:“我的天啊~你真的好柔弱哦~”
连凤逑显然慌张起来,一手捂住他的嘴,半是威胁道:“你再胡说,我等下就把黑爷的胡须全都给拔了!”
楚燿伸手想要将他推开,试了几下没能成功,只能唔唔唔几声表示不再乱说胡话,连凤逑又再确认了一遍,“说话算话啊~”说罢这才放开了他。
楚燿呸呸地呸了几下,怒气汹汹道:“你真是越来越恶毒了。”
“彼此彼此。”连凤逑不甘示弱道。
肖骐见二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再这样任其发展下去,估计又是一场混乱。于是趁二人大眼对小眼时,出声道:“二郎,连公子,你们别斗嘴啦,快进厅去吧。”
二人相对一视,各自扭头进了厅去。
楚燿一入厅,便见到一名陌生男子,只见他生的很是硬朗,双目如炬,右眼至耳垂处有一道尾指大小的疤痕,这疤痕却是没有狰狞恶感,反而给他增添了些许神秘和霸道。而这些都不足与让楚燿感到震惊,令他惊的是,他一身素白劲装,左肩到袖口处几缕鲜红交织成一片魅人花纹,这是涅天境独有的服饰装饰。
他侧过头去看身旁的连凤逑,而之回以疑惑,楚燿没有多言,择位坐下,而连凤逑却脚下一转,朝着那男子而去,坐在了他身侧。
楚燿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五味杂陈,对连凤逑这个背叛行为是又气又恨,对涅天境总是出现在他面前是又厌又恶,总之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处宣泄,是而他轻轻端起一盏茶,又重重放下,惊了在场所有的人。
楚烁坐在堂上,斥责了一声:“思遥,不得无礼。”
连凤逑以为他还在为方才的小插曲而生气,便笑着打忽悠道:“楚大哥,思遥就这性子,没关系的。思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藏苍,藏大哥。”
那名唤藏苍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向楚燿拱了一礼,便没有再出声。这倒也不怪藏苍无礼,任谁见了他现在这副横眉冷眼的样子,都会想要甩头就走,藏苍这个何其无辜的人还能如此镇定向他打招呼,实属是教养过人。
楚燿则一如既往地甩起脸色,双目带着审视直勾勾地盯着藏苍,片响后,才冷冷道:“你怎么会认识这人?”虽眼睛还停留在藏苍身上,这话却是对连凤逑说的。
连凤逑这才嗅到楚燿的不同寻常,他先是看了楚燿一眼,见他还在上下打量藏苍,他便又移眼去看楚燿身后的肖骐。
肖骐悄悄摇了摇手,表示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连凤逑尴尬地笑了笑,道:“思遥啊,这个事说来话长,我们晚些时候有时间再说好吧。现在呢,还是来说说正事吧~”
楚烁也开口道:“对,思遥你别胡闹了,凤逑这次来是有要事的。”
楚燿这才收起冷脸,转眼间:“你能有什么要事?”
连凤逑低嗔一声,“哼,我怎么就不能有正事了,我是那种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吗!”
楚燿直接来了一句:“你不就是吗?你连连氏事务都能全都推给连凤……”
“停停停!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连凤逑立即出声制止了他,省得他再出口胡说,毁了他翩翩君子的形象。
楚烁不由得摇摇头,失笑道:“你们两个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谁也不让着谁,偏偏还喜欢黏在一起,真是一对冤家。”
连凤逑怕楚燿再揭他“短处”,便顺着楚烁的话接着说道:“可不是嘛,思遥小时候多可爱啊,长大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唉~”
楚燿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哪像你,十年如一日的‘娇弱’,丢死人了。”他特意加重娇弱二字,听得连凤逑五官都挤在一堆,却又不敢发作,心里这才爽快了。
为了防止二人再这样无止休地斗下去,楚烁发声了:“好了好了,接下来的几天有得你们吵了,先来说正事吧。”他方要开口继续说,只见楚燿抬手一指,众人眼光随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正是捻着茶盖,吹着杯中热气的藏苍。
众人皆是一惑,就听楚燿死气沉沉道:“我们要谈家事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众人一听,不由得都心里一紧,面露尴尬之色,正要说点什么来缓和现场,藏苍却放下了茶杯,朝着众人供了一礼道:“各位,我还有事要先禀告少境主,这就先走了,你们慢聊。”
待众人回过神后,藏苍早已出门去了,肖骐想也不想追了上去。
楚烁气得发抖,怒指着楚燿道:“你,你你!”你了半天斥责的话也没有骂出口,随即一手重重拍在靠椅扶手上,满腔怒意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哀叹。
楚燿则不以为然道:“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们谈家事,他一个外人在这里作甚么?成何体统?”
连凤逑见事态不对,心想道:“这家伙今日怎么阴阳怪气的?”在心底想了九曲十八弯后也是不知所然,但他深知楚燿的性子,一狞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非得搞的天翻地覆才肯罢休,最后谁都不好受。为了接下来的几日好受些,他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楚大哥,思遥这说的也错,你看藏大哥他不也同意先离开了么~”
楚燿见这叛徒帮自己说话,冲他得意一笑,暗道:“看来这家伙的心还是在自己这里的。”
楚烁唉声叹气摆摆手,近日来发生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再去管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了,“算了,说正事吧。凤逑,这次岳丈的寿宴我就不去了,让思遥代我去吧。”
连凤逑奇道:“啊?为什么啊?大伯父前些日子还提起楚大哥你呢,说是好久没见楚大哥和连姐姐了。”
楚烁面上哀色忽涌,伤痛和悲切让他整个人瞬间暗淡下来,可也仅仅是一二瞬间,便恢复了如常温润翩翩的君子之貌。他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一一再阐述了一遍,看上去十分镇静。
连凤逑听他说完已是满身冷汗,忽的又想起他与藏苍相遇的场景,原以为他只是看他病弱,说着来吓唬他罢了,想不到如今世道竟还真的有妖魔出没,真是令人悚然!看来往日听到的民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他日外出还是要多带几个人手罢。又听到连蕴无辜遭此横祸,更是心痛交加,“那连姐姐现在没事吧?”
楚烁道:“已无大碍,不过还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又恰恰遇上岳丈寿辰,唉~”
连凤逑安慰道:“楚大哥,你放心吧,大伯父那么疼爱连姐姐,知道连姐姐受伤了,心疼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怪罪你们呢。待我回去跟大伯父说清缘由,让他~”
“不!”楚烁突然道:“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岳丈,免得让他老人家更加担心。”
“那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连凤逑会意道。
楚燿则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楚烁想了想,道:“七日后就是岳丈寿辰,明日出发吧,提前几日到也可以帮忙准备一下。”
楚燿和连凤逑齐齐点头,又谈了一些要事后,这才各自回了院。
翌日,金陵千里渡头。
清晨的晨雾还未散去,江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雾气,遥遥而望,烟雾袅袅,如临仙境。
迷雾之下,一曲沧桑长歌划破浓雾,在江上荡漾开来。细眼望去,一叶轻舟从晨雾的另一端慢慢悠悠飘荡而来,历经风霜的扁舟如一片枯败的残叶,在瞭望无际的江上显得如此孤寂而又渺小。舟上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脚半曲,面上罩了一顶同样残旧的斗笠,那被岁月浸染过的悠长歌声正是从他身上扬出来的。
岸上众人皆被这曲歌谣迷了心神,就连搬运货物的工人们都忍不住驻足聆听,那歌曲时低时高,时沉时急,悲戚壮志的词曲藏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唱尽了多少日夜漂泊孤身一人的孤寂,最后一声长吟,所有的无奈苦痛嚼入腹中,化为一声久久不愿散去的哀叹……
轻舟远去,天边露出一缕金光,穿雾而下,江面一片波光粼粼。
连凤逑望着已经飘远的轻舟,轻叹一声:“人生漫漫,到头谁还不是孤身一人~”他明显受了船夫歌曲影响,心情一下变得忧郁起来,就连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而在他身边的楚燿却与之相反,从上船开始嘴里便一直骂骂有词。
“大哥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不知道我跟他们凑在一块就会倒霉吗?”
“还能不能给点自由空间我了?!”
连凤逑原还想继续沉浸在湖上孤舟的落寞凄美之中,可被他这样喋喋不休的恶言打断,酝酿好的情绪已荡然无存了,便出声斥了一句:“楚思遥!你能不能闭上嘴休息一下!”
楚燿本就怒火中烧,听他责骂,更是火上浇油,一张嘴就开始乱喷:“连凤逑,你变了!你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连凤逑不甘示弱道:“那你说,我变哪了?”
楚燿喝道:“你以前可从不会骂我!”
连凤逑无语道:“那是因为是你变了!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楚燿叫道:“我哪里有变!我一直都这样!”
连凤逑声音也跟着提高起来:“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喋喋不休!更不会把心思花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身上!你看看你现在,整一个闺中怨妇!”
楚燿的气焰随着他的话慢慢熄了下来,眼含幽怨地望着他,一声不出。
楚燿的气焰随着他的话慢慢熄了下来,眼含幽怨地望着他,一声不出。
连凤逑不忍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头,道:“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你一下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可事已至此,怨谁都是没有用,你自己心里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为今之计,只有涅天境的人可以帮到你,你就好好地配合他们,不要再耍小性子了。”他说着顿了顿,才道:“楚二叔在天之灵,也希望你好好振作起来。你放心,楚二叔的死,终有大白之日的!”
说完连凤逑心中也泛起阵阵痛楚,眼眶不禁一酸,他背过身去,伸手揉了揉眼睛,道:“思遥,我们大家都希望你好,你是知道的。”
楚燿没有接话,将手撑在围杆上,远眺渐行渐远的渡头,那渡头上人群忙忙碌碌,每个人的脸身上都流着疲倦的汗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