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腊月二十九，街头巷尾的年味如同点燃的烽火，车站候车室里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的旅客，步履匆匆。
新年归乡。
俗话说的好——有钱没钱，记得早些回家过年。
天刚昼亮，晨曦躲在云层里打着盹。街头小摊早已经出摊热气沸沸扬扬。
叶雨繁起个大早收拾妥当，出来买对联，置办年货。
各家摊主们纷纷扯着嗓子吆喝叫卖，此起彼伏。黝黑锃亮活鲤鱼困在水盆子里，奋力摇起尾巴。
买鱼大哥撞见叶雨繁一扫而过的眼神，忙不迭上前揽客，中年男士穿着厚重的军绿色棉袄，双手插在衣服袖里取暖，很符合东北人的作态。
“新鲜大鲤子，嘎嘎新鲜哦。”说话那大哥热情不得了，好顿给叶雨繁讲解，说他这个鱼是活的河鱼，保鲜保质，纯野生无科技。
叶雨繁脸被寒风吹得泛起红，纳纳听半天，转问老板多少钱一斤？
老板霸气豪放，大手笔一挥，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感，“妹子，你今天遇见我算走运了，咱扒瞎不是人的，十块钱一斤你拿走。大哥绝对给你是最低价，天寒地冷的，卖完这一单，我就收拾铺走人了。”
叶雨繁对上大哥赤诚眼神，也不踟蹰直接拿下：“给我选一个肥点的鱼，顺便在帮我处理剃鱼鳞，鱼籽也不要。”
老板大哥带上皮质手套，真就捞出最大个活鲤鱼。装在口袋里，放在秤盘，去皮量斤数，他给叶雨繁掐头去尾算个吉利数字，收了88。
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极力挣扎躺在甲板上，然后大哥手起刀落，手法娴熟开始活剥去籽。
一切完活，叶雨繁提着一条沉甸甸鲜鱼，一脸喜气对大哥道拜年语：“祝哥新年快乐，年年有余。”
沿着街道，在挂满对联架子前，叶雨繁一眼相中“”福气旺，财运旺，家人兴，万事兴。”的对联。
横批家和万事兴，财运滚滚来。
今天是大年30头一天，各家店铺凑单砍半价。叶雨繁又挑挑选选副象征团圆的双红鱼窗花，和对联一起去结账。
最后一站，叶雨繁直奔去对面老铺子称上一大袋的糖果，高粱怡，大白兔，水果□□糖。
各种各样，反正都是她爱吃。
这一趟，收获满满当当，叶雨繁正准备打个滴滴回家，说时迟，那时快，周靖靖一个电话打过来。
周靖宇：［买完了吗？］
叶雨繁：［刚买完，你接到叔叔阿姨了吗？］
周靖宇电话连接的车内蓝牙，中控屏幕电话开着外放，车内所有的人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都在竖着耳朵打量。
能让周靖宇肝脑涂地爱了一年又一年的女生，到底得是何方女神？
周靖宇透过后视镜，看到期待一脸的周母半个身子忍不住要蠢蠢欲试，似乎是要提前跟准儿媳妇打招呼。
而后，周靖宇在后视镜回视周母，示意她安稳，别急。
冷白骨感手指盘在方向盘，根根凸起的指骨交织有型，周靖宇问叶雨繁到家没呢。
叶雨繁口中喝出口凉气，雾气似烟飘散，她说：“没有呢，正要打车。”
周靖宇说：“正好，我马上进朝阳区了，你给我发个定位，我来接你。”
后座的周母听到此消息同周父相互对望，只仅仅一个眼神，二人瞬间心领神会。
不亏是在一起生活了40多年的老夫妻。
电话挂断不出十分钟，一辆深黑路虎揽胜打起双闪停在道边。周靖宇打开车门，步履疾风，出去接叶雨繁。
叶雨繁刚从水果店出来，看到越过标志牌，直奔她而来周靖宇，青年一身黑色行头与大红喜庆新年味大相径庭，步伐跨的极大，身后所有风景事物在这一刻黯然失色成为背景板，而来人有种身披寒风，凯旋归来的凛冽感。
周靖宇俊冷的脸上挂着层笑，自然接过叶雨繁两大兜年货。
叶雨繁手上力道一动，蓦然瞥见周靖宇的一双冷白手光秃秃的。
怎么看居然少了点重要的东西。
叶雨繁心思昭然，反应极快，问话：“手套呢？”
周靖宇一怔，思绪渐渐回笼，走的时候太匆忙，满心欢喜一心想找老婆。哪能想起车座手扣里不起眼的手套。
“忘了。”
叶雨繁不满意的心思全挂在脸上，倏然周靖宇把手上的东西原封不动抢回来，吭哧吭哧朝前面走。
后悔也不顶用，周靖宇屁颠屁颠同叶雨繁并肩走道，一脸谄媚讨好：“繁，就这一次，咱别生气行不。”
“闭嘴，带路。”叶雨繁不想理他，不懂得珍惜的男人，无可救药。
陪伴她将近两年的小胡萝卜手套，叶雨繁珍惜的跟个宝贝似的。割肉失爱好心送给他，怕他冻爪子，可人家至此就没看上眼过。
回到车里叶雨繁坐的副驾驶，上车之前，她拘谨得不行，同后座周靖宇的家人们挨个问好。
率先说话的是周靖宇母亲，周母性子率直，不加掩饰对叶雨繁示好：“早就听我这熊儿子老是念叨小叶了，哈哈哈，这回好啊，终于看到本人了。”
周母面庞柔和，鼻梁上架着副边框眼镜。看人时眼神专注而温和，身上自带书香气息，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不迫。各方面的谈吐以及行为举止都是出落无可挑剔。
不管她处于哪里，隔谁瞧上一眼，都会笃定，她就是天生当老师的料。
周母轻咳嗽声，两个胳膊肘同时怼了下周边周父和右手边的周靖宇弟弟“周顺义”
周顺义抬起头，露出一张跟周靖宇七分相似的脸，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一开口的声音，略有青涩低哑。
“你好，嫂……树叶子姐姐。”
副驾驶车门大敞四开，叶雨繁人没进，站在车门外冲里回声，“你好，周顺义同学。”
第一次见家长，叶雨繁心里头如万马奔腾，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在他们没注意的两条腿颤抖个不停。他们几个人遇见得太过突然。
以为本周靖宇早清去机场接人，过年时间路程必堵车，来回总得个把小时。叶雨繁在家闲不住走出小区，刷卡公交来早市逛逛人间烟火。
这会儿，当头一击。叶雨繁空两只大白手象征性从口袋里拿出三个富士苹果，分别递给周母周父，周家小幺。
礼貌性，当做个见面礼。
——
进入龙喜一号。
小区门口洋洋洒洒挂上大红色字幅，连同旁边保安室大门继而贴上同款喜字对联。
周靖宇刷脸进单元门，周母走进楼道，跺跺脚，鞋面的雪噗簌掉落。
周母眼镜片升起白雾，看不清视线。叶雨繁看到后，递给她一张纸巾。
周母摘下眼镜，转而冲着叶雨繁喜笑夸赞：“不愧是大东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
一家人其乐融融，先后进屋。叶雨繁早前在直播买好新拖鞋整齐划一摆在门口。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噼啦啪啦鞭炮声，周父换上拖鞋，自顾自在屋里转悠一圈。
真敞亮啊，屋里各个地方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有人每天当苦力工清洁打扫，周靖宇人在厨房，拿来几个一次性纸杯，在净水器里接温水。
叶雨繁没闲着，先是替长辈们收拾衣服，把几件厚重大衣挂在玄关衣架。然后脚不停蹄，翻出压底箱坚果大礼包，连同开口器，一起放在茶几。
周母看到叶雨繁左右忙活，忙不跌，轻拽住叶雨繁正要替她们扒坚果的手，说：“小叶啊，别忙了。过来，跟阿姨坐坐。”
于是，叶雨繁停下手头动作，硬着头皮上。面对周靖宇家人们，她一个外人，多少不大自在。
周靖宇把水端来，撞见叶雨繁脸上略微露出破绽，衣服下摆偷偷攥紧小拳头，他看出叶雨繁紧张，自觉坐在她身边。
替她化解尴尬。
两人肩膀贴在一起，叶雨繁莫名心安不少。即使是坐姿，周靖宇人高腿长比叶雨繁高半截，轻佻含笑声音从耳边轻轻传开：“妈，记得注意分寸。”
后续，周母一连串输出找话题。问叶雨繁今年多大了，叶雨繁如实回答说：“过完年就二十五了。”
周母眼神一转睇周靖宇，似在唏嘘：“我这蠢儿子，都要奔三十了。连个媳妇都还没娶上，成不争气。”
叶雨繁第一次有人评价周靖宇“蠢”，她强忍住想奔放大笑的心，浅浅打个哈哈。
话题落在周靖宇身上，他本人面上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太合适。
周母出其不备，想了个能支走他的方法：“儿子，你爹手机有个软件，总显示有病毒，你去帮他看看去，省的他老磨叽我。”
周靖宇能听不明白，他老妈的变相内涵？他大腿一动碰下叶雨繁膝盖，低声说：“你想不想我继续陪你。”
周靖宇眼底划过一抹不经意的奸诈，周母心里一个劲痛骂他这个蠢猪儿子真不争气，自讨没趣。
一点都不懂变通。
叶雨繁早就看到他们母子俩隔空交汇的眼神，一去一和。正她要开口时……周靖宇房间传来一道刺耳的呐喊，周顺义手里拿着周经理新买的switch手柄，“老哥，你来一下。”
看准时机，周母伸手推周靖宇，砸吧砸吧嘴，“你快去，你弟弟叫你。”
周靖宇终是依依不舍屁股离开沙发，踱步晃晃悠悠走向他的卧室。
终于把人支走了，周母默默松了一口气。此时已至晌午，天地纯粹透彻，阳光高升乍暖。
周母面色慈爱，嘴角上扬，同叶雨繁语重心长聊起来，“知道我为啥要把我家那个臭小子支走吗？”
叶雨繁摇摇头：“不太清楚。”
“当然是我要跟你说秘密。”周母凑近叶雨繁，隔着镜片依然能眼看出那双眼睛亮闪闪，像是即将要跃跃欲试的小火苗。
周母如实告知：“你跟靖宇是不是在大学时候就有过一段。”
叶雨繁不明所以，不明白的地方是长辈嘴里提到的有过一段……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他们大学时候，如果非要一个答案的话，叶雨繁会诚实回答，是她对周靖宇一见钟情外加一厢情愿。
叶雨繁大胆看淡过往，一字不落，原封不动回答周母。
周母骤然一笑，脸上有岁月细细雕琢的痕迹，原来真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两个互相折磨苦命娃呀。
“错了，叶姑娘。”
叶雨繁诧异：“怎么了，阿姨。”
“我们家里所有的成员早就认识你，想不到吧。”周母一笑，不禁莞尔。
留叶雨繁一个人，不明思议急的直打转。
周母不在卖关子，娓娓道来：“你们刚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放寒假。也是正值过年的时候，你当时是不是给靖宇发个微信视频通话？”
叶雨繁刹那间思绪回笼，“是的。”
“他当时跟家里那帮亲戚喝大了，在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正巧他弟看到了，我家周老二故意报复靖宇，高声一喊。接下来我们全家人都知道有一个名叫树叶子的小女生喜欢我们家周鲸鱼诶。”
叶雨繁有些羞愧，多年前老底被拆穿。她不敢再去看周母，眼神飘忽不定，仿若在寻找个可以抓稳的栏杆。
周母在留意叶雨繁的表情变换，顿了顿，她继续拆装周靖宇：“在周靖宇去新疆支教的那几年里，他几乎是每年冬天都会回到海城，驻留个两三天。”
“而且他每天只去一个地方，是威海。”
“我当时问他，你这是什么癖好啊？”
周母神情涣散，回忆起周靖宇当时说这些话时的失措，惆怅的表情。仿若是亲手弄丢了很珍重的宝藏，于是，他每年都是在碰机会，期盼自己早日找到他的期盼。
“周靖宇跟我说，他答应了一个小姑娘，答应和她一起奔赴落雪的海，他说他不能再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