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那日，天空中下起稀稀疏疏的小雪。飘扬的雪花像是阳春三月的柳絮，飞舞旋转，一会落在树上，堆叠成花瓣，一会又飘零到地面，濡湿干燥的泥土。

这一点小小的，如同装饰一般的恶劣天气，阻挡不了氐族人想要庆贺年节的热烈心情。

他们从早晨就开始在空地上堆砌木柴。

晚上的篝火晚会，是氐族人的过年习俗。附近的家家户户都会聚集到一块，一起唱山歌、吃烤肉，共同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卢璐和李瑶穿上新衣服，是颜色明丽的氐族样式，火红的短衣小袄，胸前缀着精致的骨玉装饰，靛青的螺纹织花长裙，在裙摆处绲了红白的回形围边。

自从使用过马超带回来的擦脸膏，俩人的面部肌肤都日渐地恢复细腻、柔滑。稍微地用脂粉妆点一下，粉嫩雪白得像是染了色的糯米团子。

尤其是李瑶，本就温婉，不似西凉人的长相，水灵灵得像是降落人间的天界水仙花。

她在卢璐地带领下，蹦蹦跳跳地跑往马超的板屋，甫一进门，俩人便眉开眼笑地作揖道：“大哥，新年安康，礼物拿来。”

卢璐说要新年礼物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

她们俩人，四只纤长、白嫩的小手，明晃晃地伸到马超的面前。马超正坐在火堆旁边喝热茶，顺便翻阅一下最近中原形势的军报。

刘备已经进军蜀中，并且获得了法正和张松的支持。这两位都曾是刘璋的重要部下。就连马超的好友李恢也顺从地归降刘备。

如今看来，刘备取代刘璋，是早晚的事。

马超缓缓地放下军报，不徐不疾地看了她们一人一眼，目光中关于局势的沉重思考变作轻松愉快的眉开眼笑，先是一只手打了她们一人一下，而后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两个白布小锦囊丢过去。

“呐，新年礼物。”

马超嗓音轻快地说着，清秀的脸上眼睛弯弯做月牙状，更有几许温润柔和。

这个时候的马超，完全没有杀伐之气。卢璐也就拉着李瑶顺势在马超身旁坐下，一边拆礼物，一边烤火。

虽然她们已经不怕冬日的干燥给皮肤带来的伤损，但是氐族的冬天仍旧比中原冷得多。

卢璐忍不住地吸了吸鼻子，手上的动作飞快，未几，便在白色的布囊里翻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绿小玉牌，玉牌上，正面用汉隶繁体书写着“云禄”二字，背面随之雕刻了一朵祥云。

小玉牌仅有两指两节那么大，秀气玲珑得极是精致好看。

卢璐的眼里冒出光，转而，向李瑶望去。

李瑶的礼物和卢璐的差不多，也是一块相同大小的玉牌，只不过正面写着的是一个“芜”字，背面雕刻的则是一束芜草。

芜草的枝叶有棱角，翠绿地张开着，充满勃勃的生机。

“这是一对吗？”卢璐有些好奇地询问马超，拿过李瑶的放在一起比对，除了文字和花样，其他就连细微的纹路都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是一对，这礼物也算有心了。

卢璐笑意盎然的，刚想把李瑶的还给她，马超又掏出来另一个摆在卢璐的手上。三个长相类似的小玉牌，整整齐齐的，看得卢璐目瞪口呆。

马超笑说：“不是一对，是三个，我特意找工匠打造的，我们兄妹三人一人一个。”

“云禄的是名字和祥云，阿芜的是名字和芜草，我自己的……”他边笑，边用目光指了指那第三块小玉牌，让卢璐自己看。

卢璐也就翻过来覆过去地仔细看了看。

差不多相同的制式，正面写着“孟起”的字样，背面雕刻着一匹驰骋的骏马。

也就是说，马超是马，她是云，李瑶是芜草？这三个物象拼在一起，倒还蛮有一幅画的感觉的。

云卷云舒的苍茫草原上，一匹骏马纵横驰骋。

卢璐豁然开朗地一笑，“我明白了，这是信物，我们兄妹三人的信物。”说着，她对李瑶挤了挤眉眼，仿佛悄然无声地在说，“电视剧里，不是经常会有这些东西？”

李瑶确认地点点头，也是笑意盎然的欣喜模样。

这时，马超大手一伸，突然把三块玉牌都从卢璐的掌心捞起，然后指了指李瑶的手掌，等她懵里懵懂地张开，便全部放了过去，认真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阿芜，这给玉牌编丝绳的活计就交给你了，我和云禄是武将，你知道的，不太擅长这些。”

说完，他更是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

李瑶刚想说其实她也不会，卢璐便是顺着马超的话茬，一把将李瑶的掌心团握起来，附和：“阿芜，就靠你了。”卢璐根本没想起来，李瑶会不会这个事情。

李瑶叹了口气，心道，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还是见过猪跑的。便也没有提醒卢璐，只盲目地应承下来，有些不自信地说：“那好吧，我试试看。”

转眼到了傍晚，天色渐渐黑下来，室外开阔的空地上渐渐响起嘈杂的人语，堆叠得高大的篝火堆也如同飞蹿一般，升起巨大的火焰，倏地一下就驱散了茫茫的夜色。

有人开始歌唱，也有人只是无意义地喊叫。

还有人特意跑到马超的门前，催促着他们兄妹道：“马将军，晚会就要开始了，且快些出来与我等一起庆贺吧。”

卢璐和李瑶跃跃欲试。李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只身形微动；卢璐却是直接从坐垫上跳起，左手拉着马超，右手牵着李瑶，故作郑重地说道：“走吧，大哥，三妹，我们一起去过我们一家人在一块的第一个年节。”

虽然马超的出现和存在都很突然，但是卢璐渐渐已经可以接受，他是自己大哥的现实。

而且，有了这三块玉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更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卢璐的眼眶中流露出源源不断的暖意。马超听到她说“一家人”，原本雀跃愉快的心情却突然变得有些沉闷。

他突如其来地收敛住笑意，只略微地扯了扯唇，对卢璐颔首说“好”。

卢璐也察觉出他情绪中的不自然和失落，没有接着让他顺从自己的步调，而是猛地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马超，担忧地询问：“大哥，你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卢璐不说，李瑶还没在意；卢璐一说，李瑶就猜他大概是想起自己死去的父亲和族亲了。

李瑶也侧身正对着马超，犹豫着开了口，一字一句地说：“大哥，我们一定会有机会，给老将军他们报仇的。”

或许她和卢璐本就是为了报仇而来。

李瑶想起她们穿越的场面，仍旧有些感慨。卢璐随即反应过来。她更加用力地握紧马超的大手，纤细的十指指尖都泛出白，认真而肯定地说道：“大哥，虽然……爹娘、兄弟都不在了，但是，你还有我，往后，还会有阿芜，我们都会陪着你，做你永远的家人。”

“而且，爹娘他们一定也不希望你永远活在痛楚之中。我们好好地庆贺年节，等年节过去就继续想办法回到中原，为他们报仇。”

卢璐记得，马云禄的灵魂在离开前，一直在重复着告诉她，要报仇。

她一个人，牵连着李瑶和马超，将三个人的手紧紧地叠压在一起，既温暖又真实，如若生生不息的火苗，将温热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渗透每个人的身心。

马超终于慨叹一声，抽回手将她们揽进怀里，包裹、容纳着她们，信然地说：“对，我还有你们，你们也还有我，大哥会一辈子保护你们的。”

说完，三人互相安慰了一阵，便一起出门去参加篝火晚会。

他们到的时候，篝火周边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男女老少，全部都有。有人见他们是客，对他们表示善意，给他们让出空位。

他们在空位坐下，能看见“噼里啪啦”燃烧的火苗，以及“滋啦滋啦”冒油的烤肉。

有氐族小伙说：“听说你们中原儿女能歌善舞的，可否给我们吟唱一曲？”

随即便有更多的人凑热闹，“对啊对啊，唱一曲唱一曲！”

还有叫得上卢璐和李瑶名字的，也附和：“云禄姑娘，阿芜姑娘，你们就给我们唱一首吧。”

卢璐和李瑶不好意思地往后缩，这时，就连马超都出言催促她们，喜笑颜开的，“对啊，云禄，阿芜，就给他们看看我们西凉女子的风采！”

李瑶和卢璐对视一眼，俩人都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这古代的曲目，她们哪里会啊，尤其是精确到西凉的就更不会了。

但是众人盛情难却，卢璐便主动承担道：“既然如此的话，我就给大家唱一首新学的民谣。”

卢璐虽然没有专门了解过古代音乐，但是将自己学过的古诗词融入乐曲中瞎唱，还是可以的。反正，古代人应该也听不出她唱得好不好听。

她清了清嗓子，略略地张开嘴，开始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

歌声清朗，语调悠扬，极富江南那种温柔婉约之美。

李瑶听着，竟也渐渐地沉醉其中。这首《江南》是一首汉乐府名曲，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创作年份，但现在是东汉末年，俨然已经有了。

她们唱着、笑着，没多久，夜色更深了，雪花伴随着曲调在空中跳舞。

倏尔，有一西凉士兵匆匆忙忙地挤上前来，俯首在马超耳边，小声说道：“禀将军，有一个名唤李恢的人，自称是将军的朋友，前来拜见。”

李恢这个名字一出，李瑶赶忙拉了拉卢璐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