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卢璐和李瑶避开其他人，单独面对面地坐下来，已经是入夜。

漆黑的夜色像是巨大的黑幕笼罩着天地，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与霓灯华彩的照耀，帐篷外只有皎洁的月光和团簇的营火。

帐篷内也是昏黄的，暗淡的几根蜡烛，微微地摇曳，在两个人的脸上不停地跳动、闪烁。

卢璐在铺床。

一张只容一人平躺开的窄榻，是睡不下疲累的自己和受伤的李瑶的。卢璐略微打量了一下李瑶，她身上脏污的血衣已经在沐浴后换为干净的白衫，手不能弯、肩不能动地僵硬坐在长案边。

她微微地叹息，蹙着眉在无所顾忌地翻着满桌的军报与文书。

卢璐有些不忍心地开口：“瑶瑶，要不晚上还是你睡床吧，我就在你旁边打地铺。我作为女将军身强力壮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瑶闻言，缓缓地从书中抬起头，望向卢璐一脸真诚的模样，赶忙摆动另一只手，“可别，你还不明白吗，你大哥是个标准有尊卑之分的古代人，今天为此都骂了我两次了。若是明早看见我睡床，你睡地上，怕不是要将我赶出军营。”

“我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还指望你们兄妹带我谋生呢。”李瑶说着，放下手中的书简，不紧不慢地从葵草坐垫上站起，到对面的箱奁处，左翻翻，右翻翻。

她翻到一半，发现一只手实在是不方便，就对卢璐使了个眼色。卢璐莫可奈何地过来帮她，没再和她纠结睡床睡地的事情，反正在哪睡不是睡，有的睡就不错了。卢璐叹息地说着：“瑶瑶，我们不会真的是穿越了吧？这可是三国啊，虽然你很喜欢三国，也比较了解三国，但是这个时期打仗就如家常便饭，我们真的不会死得很惨吗？”

卢璐不太使力地帮李瑶支撑住箱盖，李瑶埋头进去扯被子。

她的声音也变得低低闷闷的，有些旷远，“谁知道呢。具体的还是要看明早睡觉醒来，万一只是一场梦，明天应该已经在家里了，如果不是，我们也只能认命。不过……”

李瑶艰难地将一床棉被挽在臂间，从箱奁里收回脑袋，站直身子，平静地和卢璐对视，嘴巴努了努，指向自己的另一边肩头，“我身上的伤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的疼！”

她作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转瞬便把棉被丢到卢璐身上。

卢璐被砸得一懵，但是身形很稳，大有岿然不动之态。第一反应是先瞪她，而后又缓和过来地继续说道：“如果是真的话，你准备怎么办？去找你很喜欢的那位历史人物，还是就先跟着我大哥马超走一步看一步？”

卢璐径直将她丢过来的被子铺在地上，为了防止她不舒服，还特意拿了自己的枕头给她。

一边铺，一边蛮横地说着：“我不管你怎么打算，你去哪都必须带上我，比起你来，我几乎对三国历史一窍不通。”

卢璐不是个文盲或者历史盲，但是对于眼前的这段历史也仅限于上学时候的几本历史教材上拼凑的信息。不像李瑶，李瑶因为喜欢这个时代的某位历史人物，对《三国志》《三国演义》，乃至是其他相关的，诸如《襄阳耆旧记》一类，都有所涉猎。

卢璐从未觉得李瑶喜欢阅读三国历史这个奇怪的爱好，这么有用过。她说着，转过脸，极其认真地望向李瑶。

李瑶又在努力地扯另一床被子，因为疼痛和艰难，小脸都皱巴到变形，有条不紊地一点一点回答卢璐，“找我喜欢的历史人物，肯定是要找的，毕竟机会难得。但应该只是看一眼，人家现在已经扬名立万，又有老婆媳妇热炕头，哪里瞧得上我。”

“所以，我啊，只能一辈子跟你锁死在一块了。”李瑶装作无碍、轻松地笑了笑，漂亮的杏眸聚合光点，熠熠闪耀，“别说我不会丢下你，就是你要丢下我，都绝不可能！谁让我这里只认识你呢，而且你还有位可以依靠的哥哥。”

虽然卢璐这个哥哥对李瑶算不得千好万好，但是说到底是人家的哥哥，还是个古代人，李瑶也不能要求什么。

李瑶略微怅惘地撇了撇嘴，“我们还是先跟着你哥哥去氐中再说吧，如果实在过不来你是女将军，我是女谋士的日子，或者你被你哥哥发现你是个冒牌货，我们就一起逃命。”

“曹魏、蜀汉、东吴，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

李瑶宽慰地对卢璐扬唇。其实她对未来不算是很担心，毕竟自己有第一手的资料、上帝的视角，就是她也不知道这份不担心是对还是错，万一身临其境总比想当然来得艰难，可怎么办？

她陷入沉思，卢璐则是确实有被她安慰到一些，再次接过她手中的被子，铺在刚才的上面，笑嘻嘻地明朗说道：“你讲得不错，我们两个现代人，有许多超越古代的知识和技术，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你不知晓，我看过无数的穿越古代的小说，里面有各种各样安身立命之法，随意地学上一两样，我们也一定能做个乡绅富豪。”

卢璐已经开始思绪徜徉起来，在想象的美好世界里越走越远，面上也灿烂若花开。

她的桃花眼都快眯成一条缝，李瑶忍俊不禁地点醒她，“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在我们跑路之前，你还是名唤马云禄的女将军，你会打仗吗，你敢打仗吗？而我还是叫什么黄芜的女谋士，你看我有那个脑子吗？”

“再者，历史，我们知道的只是结局，中间有许多细枝末节都未可知。比如今天的这个杨白，我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出他是谁。”

还是马超主动告知，李瑶才知晓的。想到这里，李瑶又开始担心。她的脸上一会笑一会愁的，看得卢璐很是不耐烦，卢璐没好气地推她到铺好的地铺上，笑着告诉她，“别管那么多，反正只要我们在一块，还怕黄泉路上没人做伴吗？既来之则安之，放宽心，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真要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卢璐的心态比李瑶的还是要好些。

卢璐始终相信事情会有解决的办法，李瑶则是会选择认命，既然改变不了它，就让它来改变自己好了。

经卢璐这么一说，李瑶也觉得自己提前想的太多，遂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哪知她刚一动，便牵连着伤口突突地抽疼起来。她眉眼乱跳了一阵，卢璐好笑地拍着她的背，轻声调侃，“你现在这个身子看上去真的挺柔弱的，但是好奇怪，明明长相、姿态都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说来也是怪异，卢璐和李瑶穿越后成为了其他人，但是容貌都没有变。

李瑶不负责任地猜想，“这大概就是我们会穿越的原因，或许我们本就是她们，又或许她们是我们的前世。”

李瑶的这番话，说出了一种宿命感。卢璐感觉全身发麻地赶紧摇了摇头，催促道：“好了好了，快睡吧，我们现在讲这些都没有用，一切还是要等到明早睡醒再说。”

倘若是梦，一定会醒的。

李瑶欣然地在地铺上躺下。

翌日，天朗气清。

当卢璐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恰望见一束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笼罩在自己的床前和李瑶的发边。李瑶的青丝如瀑，过腰犹不止的长度和如锦缎般顺滑的发质，同她在未来的根本不一样。

她还是睡在地上，自己还是眠在榻边，眼前的景致还是那顶算不得大又不太小的白布帐篷，就连帐篷里的陈设都没有变，长长的几案、半人高的沙盘……卢璐不可思议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头发从指尖垂落，铺洒在床榻上。何止是李瑶除了容貌的外在和未来的她不一样，自己也是。自己也有了黑练般的青丝和强壮的身体，乃至是掌心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几道疤痕。

她是卢璐却又不是；她不是马云禄却又是。

卢璐难以接受地“啊”地一声叫出来。李瑶被她极具穿透力的脆生嗓音叫醒，不明就里地看了看她。在未来，卢璐说话是自带一抹清淡和高冷的。但是在古代，她的嗓音轻灵又婉转，像是啼鸣的云雀。

也就是说，她们并没有梦醒而后回到未来吗？

李瑶也不太能接受地捏了捏自己肩膀，“嘶”地一下，有钻心的疼痛传来。如果痛就不是梦，她们便是真的穿越了。李瑶无奈地对卢璐歪了歪头，摊手一笑，仿佛在说，“怎么办呢，只有认命了。”

卢璐则是一脸的欲哭无泪，猛地双手紧握成拳捶向床榻，“谁要穿越啊，我才不要！”

她的声音未落。这时，从帐门外急匆匆地跑来一位士兵，士兵打扮与其他人并无二致，但是略微玲珑的曲线，可以看得出来是位女子。想来是原本的马云禄麾下的女将。

女将双手抱膝跪地，急切地与卢璐说着：“将军不好了，杨白率三千铁骑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