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有反应的是白亿。
他立刻抓握安惜年的手，两人掌心之间的海水被他挤出去，几乎形成一片真空区。
依照两人的熟悉程度，即使白亿没有开口，安惜年也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别担心”三个字。
白亿似乎是想说，即使听不到心音也没关系，他会解读安惜年每一个想要传达的想法，不会让其落空。
可无论R以及白塔四位高层是否知道两人能以心音交流的事情，在他们的监视下，白亿明面上无法开口。
安惜年回握白亿的手。
连直播系统都没有思维读取功能，被协会开发制造的R大概率是不会有的。
她现在与白亿的两个仓体间隔小于半米，但是一刻处于R模拟出的考核里，他们就一刻不能采取作弊的方式交换信息。
这也许会成为他们最难的一次任务。
安惜年拍拍白亿的手背示意对方放松，拿出设备写到：“传送的时候被分开了，确实比较远。你刚才有看到一个移动的黑影吗？”
白亿望向黑影消失的方向：“嗯。它看上去像是章鱼的触手。我来的路上没看到其他生物，那东西会不会是这片海域的老大——”
白亿话说到一半，身体忽然被安惜年一把推开。
力道的相互作用下，安惜年也往后移动些许。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膝盖传导到大脑。
漆黑的触手如同离弦之箭从下蹿出，擦破安惜年膝盖的布料，让血气在海水里蔓延。
安惜年的膝盖甚至无法顺利弯曲，僵硬得像块石头。
痛感带动思绪产生恍惚。
这海水明显有问题。
安惜年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操作推动器，以身体挡在白亿和触手之间。
只不过，她刚到达预想位置，斜后侧忽然亮起强光，照亮一小片海域。
落后于视觉的，是耳边传来的大量水波涌动、气泡冒浮的声音。
安惜年侧头看去。
刚才被她推开的白亿，此时悬浮在上方。
呼吸面罩阻隔了他的部分表情，只有一双睥睨的眼睛被光团照得清楚。
几片半透明的屏幕围绕他身边，上面一刻不停地跑着成片的数据。
白亿身边，几十只样式各异的傀儡从光团中现身。
它们随白亿在屏幕上快速跳跃轻点的手势动起来，迅速有序地或包围触手或潜入深海。
单纯服从命令的冰冷机械感被低温海域装点更甚。
安惜年从怔愣状态回神，与白亿交换眼神。
随即，水中的出鞘声响在耳边，有些奇妙的回音。
安惜年提剑往下冲去。
她记得这件商品。
道具·骑士团。
骑士团的傀儡将无条件听从操作者的指令，可以与操作者共享视野，但每次最少需要召唤出十个傀儡。
一只傀儡如果持续五秒以上没有被输入指令，就会原地消失。
一旦所有傀儡的数量低于十只，道具发动效果将结束。
也就是说，操作者必须有让至少十种行动思路同时预演在脑海里的能力。
被R专门训练过的白亿，使用这项道具再合适不过。
安惜年弯起唇角，剑刃斩开水流。
萦绕在她身边的光团往前加速探去，直到与傀儡发出的光亮重合。
光芒照亮的地方，一只大安惜年二十倍不止的青色章鱼正盘踞在一处海底高山上。
章鱼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分布在两侧的眼睛由于强烈的光而快速不安活动。
距离几十米，安惜年却仿佛可以听到章鱼的眼周软皮和肉不断叠在一起又展开的声音。
趁章鱼还没有适应，安惜年在傀儡的掩护下快速冲出，剑尖直取章鱼眼睛下方的位置。
按照安惜年的知识，章鱼的大脑就位于眼睛之下。
只要横贯切开，就算这种大家伙也不能存活。
推进器升上最高速度，在安惜年身后形成一片细密的气泡。
章鱼似乎仍然失去视觉，但仅凭水流扰动也能判断出安惜年所在的位置。
几条堪比圆木的粗壮触手无视水中阻力，朝安惜年鞭甩而来。
可在接触到安惜年之前，触手已经被傀儡挡下。
几只傀儡被冲击到失去机能，直直坠落到山面，粉身碎骨。
安惜年借推进器，几次绕过触手，身影灵活地缩短她与章鱼之间的距离。
剑身横过，剑柄脱手，在水中悬浮一瞬，又被她反手握住。
推进器高频率的震动从她后背传至全身，推送剑刃接触到章鱼的皮肤。
就在这一刻。
安惜年被一股浓烈的色彩包围。
看上去像是墨汁，但被光照到的地方却显现出血色的红。
先前受伤的膝盖顿时痛到麻痹。
安惜年的身型不稳，在星星点点的暗红中，对上和她身体等大的一只眼睛。
眼皮弯曲的弧度诡谲，像一张大嘴试图将安惜年吞噬。
直到回过神，安惜年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为什么在发呆。
她的身体已经被章鱼的触手缠住，不断缩紧，肌肉传来哀嚎。
可她的呼吸似乎已经中断许久了。
任由大脑努力发出“呼吸”的命令，口鼻无动于衷。
耳边传来白亿发颤的呼唤，她却连扭头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她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惜年试图思考，可最后一丝清明即将因缺氧远去。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在被拖着不断下坠。
下坠。
下坠……
……
忽然，禁锢安惜年的力道完全松开。
“……怪，这嘴上的东西要怎么解啊？”
陌生的声线传入安惜年耳畔，身体在大脑发出指示之前，迅速向对方挥拳。
即使仍处于半昏迷状态，安惜年没有留力的一拳也足以捶开巨岩。
但卷绕水流的拳，被对方轻易接下。
“活蹦乱跳的嘛。”富有磁性的声音轻笑起来，“嗯，看起来不吃药也没问题。”
对方的手指顺她拳头的缝隙推入，轻柔地展开她的掌。
“不需要担心，好好睡一觉。”
那声线变得越来越好听，盘在耳边仿佛带上回响。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你的同伴。”
黑暗随海水一起涌向她的眼睛。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听话地任由思绪放松。
……
……
知觉重现的瞬间，安惜年打挺坐起。
脑袋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睛已经下意识在周围寻找。
“惜年！”
思考能力被这一声唤回，安惜年的表情也瞬间不再茫然。
在白亿加快脚步向自己走来的短短几秒，安惜年终于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身下坚硬的石床，房间里随处可见的珊瑚装饰，随床头柜上贝壳一张一合的动作而冒出的细密气泡。
儿时在电视里看到过的美丽神秘的海底世界动画，此时化出实体，将她包裹其中。
同时，深切的脱力感一股脑从深处涌出，遍布全身。
白亿把手里的托盘送到床头柜上方，手还没落下，贝壳已经大张开，柔软的贝肉探出，抵住托盘底部，缓缓回落。
在白亿侧坐到床上后，安惜年挪动身体靠近，倚靠着白亿。
身体这才有了恢复些许的感觉。
R的休眠仓，估计是检测不出人鱼系统曾经赋予她的“抗性”属性。
巨型章鱼的红墨汁有毒，先前她被其包裹，R因此为她模拟出了中毒的状态。
现在身体的不对劲，大概率也是中毒的后遗症。
比她真实参与怪谈任务麻烦多了。这之后要更加注意些，不让自己中毒。
想着，安惜年指指四周。
白亿很快回答：“这是刚才那个救了我们的人的家。”
说着，他端起托盘上的一碗藻绿色糊状物，贴到安惜年唇边：“喝点。”
刺鼻的腥咸灌进气管，安惜年不适地皱起眉，还是张开嘴让白亿把东西喂进去。
没想到藻糊入嘴后，那股难以忍受的腥味顿时变得鲜美，口感更像是米粥。
顺喉咙滑下之后，安惜年边吞咽边听白亿低声关切。
“这是药，内服外用都可以，还能充饥。要是还饿，我还带了些鱼排来。”
安惜年握住白亿的手腕，示意自己已经有了力气，接过碗继续喝起来。
忽然，她重启成功的脑袋一惊，抬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先前买的呼吸面罩消失了。
可她没有窒息。
同样没戴面罩的白亿开始向她说明情况。
“这海洋里强大的生物各有领地。比较凶残的，不会允许自己的海域里有其他生物活动，所以我们才会被章鱼攻击。”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人鱼的领地，距离那只章鱼很远。他们有特殊的药草，涂在鼻下和耳边就可以让我们顺利呼吸。”
“至于救下我们的那个人……”
白亿的目光闪烁起来：“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她应该就是这次的怪异。”
安惜年对于白亿的反应感到奇怪。
还没做出反应去询问白亿反常的原因，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安惜年看向对方，手上的碗倏地歪斜。
在白亿伸出的手上空，另一只白皙到能反射墙上珊瑚光芒的手，稳稳接住碗。
“中了青章的毒还能这么快就醒来，看来你的身体不错。”那人笑着，把碗交回安惜年手里，“这是我们族里最厉害的药草师熬的，需要再喝一碗吗？”
安惜年的双唇开合。
明知自己不能发出声音，还是执着且徒劳地描摹出两个字的口型。
【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