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朔站在屋门口,哼哧哼哧地锯木头。
黎均迈着步子溜达过来,看看他手里巨大的木板,看看小屋洞开的门,又看看地上四分五裂的木门残骸:“你们打架就打架,怎么还拆家啊?”
现在好了吧,拆了还得自己修。
燕云朔好不容易将新的木材锯得方正了些,后退两步观察一下,觉得初具门形,指挥黎均:“你来得正好,帮我搬过去看看,尺寸合不合适。”
黎均无语:“我堂堂金丹修士,还要亲自帮你修大门?”
“哪那么多废话。”燕云朔扶起木板,示意黎均去抬另一边,“赶紧的。”
黎均不情不愿地帮他将木板搬到门洞里,板子尺寸有些大了,燕云朔又掏出刀来开始锯木头。
黎均十分不理解:“跟庶务堂的人说一声,让他们送个新门板过来就行了,你干嘛偏要自己做一个?”
燕云朔:“反正也是闲着,我试试呗。”
庶务堂那些人效率低得很,现在大白天又是太阳又是风的,他倒是没事,但君辞娇气得很。
万一一会儿被吹了晒了又怪他怎么办,得快点把门修好,不给这人骂他的机会。
黎均:“你堂堂金丹修士……”
燕云朔成功将门板嵌进门框里:“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丑?我要不再雕两朵花吧。”
黎均:“?”
燕云朔摸了一把门板,感觉有些扎手,于是决定在雕花前先给大门磨个边儿。
黎均在一旁看着,这人不知去哪滚过一圈,本来扎得齐整的高马尾略有些散乱,碎发张扬地支棱着,而本该遮到手腕的衣袖被撩到手肘之上,大喇喇地露出劲瘦有力的小臂线条,小麦色皮肤上,青筋随着发力的动作若隐若现。
弦月刀本是天级灵器,见血封喉,饱饮过不知多少魑魅魍魉的鲜血,此时却被燕云朔握在手里,“嘎吱嘎吱”地磨木头,木屑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飞得到处都是。
燕云朔平常也算得上人模狗样,抱着刀时很有几分风流侠气,黎均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当木工的样子有些割裂,偏偏此人的心情看起来居然挺不错,木头锯得十分专注且卖力。
黎均思考良久,终于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跟君辞打架打赢了?”
燕云朔:“啊?”
黎均:“不然你干嘛这么开心?”
连木工都做得这么快乐。
燕云朔疑惑地看着他:“我有很开心吗?”
黎均更疑惑地看回去:“你自己感觉不到?”
燕云朔仔细感知自己的脸部肌肉:“乱说,我明明连笑都没笑。”
刚跟君辞吵了一架,稀里糊涂地就结束了,他都还没要到说法,怎么可能心情好?
虽然他第一次发现君辞恼羞成怒的时候会钻被窝……
但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可是被指着鼻子骂得好凄惨。
燕云朔将嘴角压得平平的,把君辞眼尾微红缩进被子里的画面从脑海中挤出去。
黎均看着冷脸做木工但周身气场轻快飘扬的燕云朔,一时无语。
燕云朔自顾自将木门边缘磨光滑,随后操纵着刀尖在门上游走,渐渐刻出几丛兰花的形状,做完这些,才回头看了黎均一眼:“你来干嘛的?”
“哦,我刚刚在营地门口遇到个小美人儿。”黎均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原来他就是那个容璟,他说找你有点事情。”
又是容璟,这两天容璟出现的频率实在是有点高,燕云朔忍不住蹙了下眉,下意识看向屋内,视线却被木门挡住。
于是只好盯着门上那几朵兰花:“什么事?”
刚才被君辞气狠了,他冲出营地的时候好像是看到了容璟,但没心情搭理他,直接飞走了。
这一片是太虚宗的营地,门口有弟子驻守,容璟一个冥山教的小弟子,若没有邀请是进不来的,多半是在营地门口等他的时候遇到了黎均。
“他说谢谢你昨天帮了他,他亲自准备了礼物想送给你,我说我可以把礼物带给你,他却不肯,只让我带个话,让你有空了去找他。”黎均好奇,“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燕云朔先澄清:“我和他不熟啊,只是帮过他一个小忙。”
然后反问道:“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你早就知道容璟?他名气很大吗?”
这下轮到黎均惊讶了:“你没听说过他的事?”
燕云朔:“没有啊。”
黎均:“唉,让你平常多休息,多出去走走转转,你不听,偏要守在界壁边攒积分,和君辞争猎魂榜第一,现在好了,怨哭陂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没听过。”
黎均今天显然没去仙门总署,没看到猎魂榜上燕云朔的名字已经消失,而君辞的积分暴涨了足足一倍,还以为他俩这段时间努力剿鬼是延续在太虚宗的传统,在怨哭陂也要一争高下。
不过燕云朔也没说明,抓住重点:“到底是什么事?”
黎均:“前两天万剑宗的聂玄、凝云谷的宋兰若,还有你们来之前一直霸占猎魂榜第一名那个散修,叫什么庄朗的,在乌合山脚下约战,你知不知道?”
这个燕云朔倒是有所耳闻,万剑宗和凝云谷分别是剑修和音修中的一流门派,而聂玄和宋兰若又都是各自宗门的首席大弟子,那个庄朗也占了好几个月的猎魂榜榜首,三人都不是无名之辈。
他们约的时间正好在端午前一天,也就是君辞突破那天,三人在乌合山脚下对战的时候,燕云朔和君辞正在云梦泽那个小岛上,刚好就错过了,没去观战。
燕云朔:“但他们三个打架,和容璟有什么关系?”
“冲冠一怒为蓝颜啊。”黎均装模作样地晃着脑袋,“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燕云朔消化了一下这话的意思,觉得这有点离谱:“怎么可能?”
此三人都是天骄,容璟一个冥山教的小弟子,身份地位和他们天差地别,能同时认识他们三位都是概率极小的事件,更别说还要被他们三个同时看上。
而且,聂玄和庄朗是男人,宋兰若是女人,三人性格情志截然不同,容璟不至于这么男女通杀、老少皆宜吧?
“怎么不可能,这可是他们打架的时候自己透出来的口风。”黎均也觉得这事儿稀奇,但因为三人约战时他就在现场,所以并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当时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他们三个竞相折腰。”
“没想到今天凑巧,见到本人了。”黎均摸了摸下巴,回想了一下,“诶,确实是美人儿,但是吧……”
但其实容璟并不是那种惊为天人的长相,在遍地都是俊男美女的修真界,容貌最多列入上乘,却算不上顶级。
“大概是这小美人儿另有什么过人之处?”黎均并不纠结这个,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和他认识的?你昨天帮他什么忙了?”
“我遇到他被薛令围堵,顺手帮了他一下。”燕云朔只说了这件事,却没有提起前天晚上借冥山教令牌的事。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真如黎均所说,容璟和聂玄、庄朗、宋兰若的关系应该都不错。
今日是五月初七,三人约战的时间是五月初四,燕云朔和君辞遇到冥山教众人的时间是五月初五,冥山教和万骨枯荣阁撕破脸皮,沦落到要借令牌才能攒积分的地步,容璟为何不直接向这三人求助?反而由着冥山教众人凄凄惨惨地在界壁边转了大半天,最后找上他和君辞?
而且,冥山教脱离万骨枯荣阁的缘由,似乎也和容璟有关。
是因为容璟有什么苦衷,不想和聂玄他们有更多纠缠才不向这三人求助,还是因为……借令牌只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趁机接近自己和君辞?
对了,仔细一想,君辞也有问题。
作对这么多年,燕云朔也算了解君辞的性情,这人脾气怪得很,能入眼的人和事都不多,能让他生出情感波动的,不论是喜欢还是厌恶,那就更少了。
他花了十几年,才让君辞这么记恨。
但容璟何德何能,只用了一天就让君辞惦记上了?
黎均不知道燕云朔此时在想什么,只听他说从薛令手上救下了容璟,一挑眉:“哟呵,你这也是英雄救美啊!”
“滚蛋。”燕云朔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救他只是顺便,我出手主要是因为要收拾薛令。”
黎均才不相信,薛令和燕云朔又没有什么恩怨,当初君辞被薛令纠缠,燕云朔还幸灾乐祸地点评,说这人眼光真是又好又烂,居然会看上君辞,居然敢看上君辞。
不过黎均也没戳破:“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只是带个话。”
顺便打听一下容璟又是怎么认识上燕云朔的,满足一下好奇心。
现在话带到了,八卦也听完了,黎均拍拍屁股,告辞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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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朔有些心不在焉,又在门上雕了几朵花,最后觉得实在无聊,将刀一收,进了屋。
新做的大门将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外,屋内显得有些昏暗,君辞那片碍眼的天蚕丝纱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拉上了,尽职尽责地将帘后的一切都遮掩在朦胧之中。
燕云朔用余光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君辞到底从被子里出来没有,是在修炼还是在发呆。
看样子今天白天这人也是不会跟他说话了。
燕云朔想和他讨论一下容璟的事情,但又不想主动和他说话,最后一撇嘴,自己修炼去了。
暮色四合之时,君辞整理好行装,将关了一天的纱帐拉开。
他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凝,仿佛今天早上红着眼睛和燕云朔吵架的人根本不存在,最后恼羞成怒钻进被窝里的人也不存在。
虽然还是不愿意和燕云朔说话,但君辞也没像昨天那样完全无视他,掀开纱帐后主动看了他一眼。
燕云朔正在打坐,收起了平常嬉皮笑脸的轻浮样,端肃地趺坐在蒲团之上,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是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英挺俊美,此时他双目紧闭,双手掐诀结印,强大的力量波动以他为圆心四散开来,令人下意识警惕忌惮。
君辞又看他一眼。
站了一会儿,这人居然还在打坐,一副入定已深的模样,完全没有睁眼的迹象。
君辞干脆盯着他不放了,漆黑的眼珠就这么凝在他身上。
昨天他出门时目不斜视,燕云朔自己就跟上来了,今天他主动站在这等他,这人居然不醒。
入定了察觉不到?骗鬼呢。
神识波动都传到他识海里了。
君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燕云朔半晌,本来是想用目光逼视他,但看着看着,居然有些走神。
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盯着燕云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君辞不悦地一抿唇,冷冷开口:“再装你今天就别出门了。”
燕云朔还没睁开眼,唇角就先压不住似的提起来。
君辞先主动说话。
冷战结束,燕公子大获全胜。
燕云朔脸上笑容扩大,装不下去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索性不再忍着,笑眯眯地睁眼看着君辞。
君辞觉得他那眼神古怪极了,以往燕云朔在大比小试中胜过他时,也会露出这种得意且挑衅的笑容,但那时他只觉得这人真是讨厌至极,现在被这样玩味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
烦死了,还是讨厌至极!
燕云朔在心里宣布了自己的胜利,嘴上却什么都没说,抬手一招,弦月双刀飞然而至,落入掌中:“走吧,给你抓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