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陆润之的神情波澜不惊,陈述官差收税时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是一个看客,平静看着这世间百态,只有对错,不掺杂任何感情,这样的人仿佛天生的政客。
他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对策,针砭时弊,条理清晰,宋瑶觉得自己在听文言文,在脑子里翻译一遍后,大致明白他在说什么。3
“你觉得如何?”
话落,陆润之看着宋瑶的眼睛,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
他的目光格外认真,宋瑶有一种不能随便敷衍答答的感觉,毕竟他是真的认真地在跟她讨论,同时她也在认真反思自己,到底什么给了他错觉,与她这个理科生谈论政事。
偏偏现在,他这么注视着她,让她有种必须得说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可是她好像说不出来。
宋瑶:“……”
在陆润之逐渐疑惑的眼神中,宋瑶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将他的话总结了一下,“减免赋税,同时设立税牌,百姓持税牌缴纳,税吏需在铜牌烙印税额,铜牌送户部核对,防止层级剥削,同时设置监察使。”
陆润之点点头,“对。”
宋瑶想了一下,道:“自是良策,只是减免赋税需考虑到国库现状,若是断然改变赋税现状,恐怕会引起上层不满,还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宋瑶说得很委婉,尤其是当今天子好战,恐怕不会同意推及此政策。
这个问题陆润之也想到了,他也指望当今陛下同意此政策,陛下年事已高,几位皇女对皇位虎视眈眈,很可能瞬息万变,只是这件事他未对宋瑶说。
他不说,宋瑶就当不知情,他能接触到的人,左不过就是皇太女。
陆润之道:“言之有理。”
宋瑶又道:“减免赋税,导致国库亏空,也不是办法,不如实行多得多缴制,只是此举动了上层的利益,推行起来极其困难。”
陆润之:“多得多缴?”
宋瑶点头,“对,即是赚得多,纳税多。”
陆润之望进她的眼睛,如此政策,首先触及的便是商人的利益,她自己本身就是商人,能提出这样的主意,令他吃了一惊。
宋瑶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于是笑道:“此举最触及商人的利益,所以要予以一定的补偿,诸如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允许参加科考之类的。”
陆润之几乎是下意识道:“你想参加科考?”
宋瑶看向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挑起他一缕黑发,笑道:“夫郎希望还是不希望我参加科考呢?”
她这个样子,眼睛虽然笑着,但是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对外戴上了一层疏离的面具。
陆润之眸光闪了闪,掩盖了眸中的神色,“自是看你。”
“想什么呢。”宋瑶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恢复了亲昵的模样,“你也知道,我对读书没有兴趣,我这么说是为了后代考虑,若是我的孩子想入仕呢。”她说的是我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孩子。
陆润之却没想到这一层,避开了她亲昵的目光。
宋瑶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歪在了陆润之身上,眼睛半阖着。
陆润之垂眸,看到了她眼下的青黑,近些日子,她早出晚归,长睫掩映下的眼底一片倦色,他不由得放松了身体,让宋瑶靠得舒服些。
宋瑶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勾起嘴角,得寸进尺地环住了他的腰肢,往他身上贴了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猛吸了一口,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夫郎的腰真细啊。
陆润之也只在她抱着他腰时,僵硬了一瞬,随后就适应了,任由她抱着,一动不动。
但是,她好像没跟他说过自己在外面的事情。
半响,陆润之开口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宋瑶懒懒地嗯了一声,“忙着赚钱养你。”
陆润之不满,“我不用你养。”
宋瑶轻笑,“母亲将一间铺子交予了我,有些棘手。”
陆润之:“怎么回事?”
宋瑶知道他对商业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打算与他细说,只道:“没事,已经解决了,只是需要点时间,安心吧。”
陆润之知道她不想让自己担心,但是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平衡感,就好似他需要她,而她不需要他一样。
见她眼底倦色,陆润之也不再追问。
青连来了后,对两人亲昵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令他觉得奇怪的是,两人除了新婚当晚叫了水,此后再也没有,他曾听有经验的老侍说,年轻的女人食髓知味,如狼似虎,宋瑶夜夜与公子睡在一起,感情日渐升温,又是妻夫,怎么忍得住。
青连觉得奇怪,但是公子好似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公子满脑子都是书籍。
第二天,陆润之修书一封给皇太女,提醒她彻查江南水患重征赋税之事,又将剩下的文章写完。
陆润之已经习惯了独自出门,宋瑶却一日比一日归来的晚,许多时候,她回来时,陆润之已经睡下,未等他醒来,宋瑶已经早起出门。
陆润之有心想问,可是回来见到宋瑶脸上的倦色,又不忍心打扰她。皇太女答应他的事情,已经办妥,目前陆润之的另外一个身份是皇太女幕僚,可随意出入太女府。
两人忙各自的,一连几日,竟说不上几句话。
这日,陆润之洗漱完,着单衣,点了灯,靠在床边看书,等着她回来,不知不觉靠着床头睡了过去。
宋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靠在床边,闭着双眼,手里的书摇摇欲坠,身影有些单薄。
这些日子她确实忙了些,都不曾与他好好说话。
宋瑶的眼神软了软,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书,放到一边,再回头时,他已经睁开了眼。
宋瑶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怎么还不睡?”
她甫一坐下,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除此之外,还夹杂着劣质的脂粉气,是男儿身上的。
她去了那种地方。
陆润之的指尖颤了颤,随即敛了眸,没回答她的问题,轻声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
他的神色如常,宋瑶在外与人周旋一天,又喝了些酒,感知力比平日迟钝不少,并未发现他眼底的异样,又见他如此昏昏欲睡的模样,想着挑个闲的日子再与他仔细说说,于是简短道:“有些事耽搁了。”
陆润之抽出手,看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什么事?”
宋瑶顿了一下,脑子虽有些迟钝,也察觉到他有些不愉,叹了一口气道:“生意上的应酬,对方有些难缠。”
陆润之:“你喝酒了。”
他虽没去过那种烟火之地,也曾听好友说起过,那种场所,载歌载舞,是女子寻欢作乐之地,许多官员经常去,更别说她经常与人打交道。
此前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回来时说身上清清爽爽,与今日不同。
前些日子,她是不是也都是如此。
陆润之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只是觉得心里微微发堵。
他在说她喝酒,也暗指其它。
眼下这种情形,宋瑶可太熟悉了,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哪怕迷迷糊糊,也察觉到潜在的隐患,这事儿可拖不得,必须解释清楚,态度必须端正。
宋瑶笑,“喝了一些,熏到你了,我先去洗洗,换身衣服。”
若是一身酒气,还有脂粉气,不好哄人。
陆润之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
等宋瑶收拾好,换了一身衣服,陆润之已经睡在里侧,背对着她,闭上眼睛,看似睡着了。
宋瑶知道他装睡,笑了笑,轻声问道:“睡了吗?”
陆润之的眼睫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看到宋瑶坐着,于是坐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片清明,显然就是装睡,他满脸写着“你解释吧”几个字。
宋瑶觉得他怪可爱的,脾气很好,没有闹脾气。
宋瑶尽量说的委婉,“这些日子生意遇到了点麻烦事,底下的人得罪了官府,有些棘手,管事的官员喜爱美色,我与娘亲费了些功夫,才将事情解决,今日那官员又将我叫了去,所以晚了些。”
陆润之缓缓道:“所以这些日子你都在陪那个官员。”
宋瑶点点头,“做我们的这行的,应酬难免,我没有碰他们,只是在那种地方,身上难免会沾染些脂粉气。”
陆润之接受了她的解释,只是心里难免发堵,他相信宋瑶没有骗她。
宋瑶将他揽入怀中,拍了拍他单薄的背,“好啦,在你之前,我可从没有过其他男子,你这么好看,我是多瞎眼,才会看别的男子。”
她说的是实话,只要在家里,她的视线就跟黏在了他身上一样。
陆润之抓住她胸口的衣服,没说话,一颗心安定了下来,听着她温和的声音,心跳不自觉加快,像是踩在棉花一样。
宋瑶知道将人哄好了,摸了摸他的头发。
半响,陆润之问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宋瑶手一顿,随即笑道:“已经快结束了,过两日休假。”
当你的情人这么问的时候多半是最近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宋瑶决定明日寻个时间问问青连。
将人哄好以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瑶便睡去了。
陆润之睁开眼睛,看着她沉睡的侧颜,抿了抿唇。
虽然两人越来越亲昵,但他有一种莫名错觉,宋瑶在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