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玛若伊岛,悠长无尽的漫漫永夜。
午后三点,暗蓝色的天幕之下,两人一车静默穿行。
驾驶位上的怀颂卿踩下刹车,转过身看向旁边熟睡的颜予。他扬唇笑笑,接着轻扯了扯自己的大衣门襟。
“要要,先醒一醒。”
颜予缓缓睁眼,松开了手中紧攥着的衣角,嘴里咕哝道:“怎么了?”
怀颂卿指了指车外的桥栏杆:“要上岛了,我们也入乡随俗一下。”
讲完,他便率先推开车门。颜予懵然地竖起衣领,跟着行动。
等在不远处的怀颂卿伸出手臂,很快被颜予握住,两人并排往前走去。
来到桥边,怀颂卿指着栏杆上拴住的一只只手表,解释道:“这里每年有大约69天为极昼,太阳高挂不落。但过了十一月中旬,又将进入漫无边际的极夜期。
为了适应这种特殊环境,岛上居民的生物钟几乎与传统作息观念相悖。于是他们发起了一项‘革命’,宣布废弃时间。
每位造访的游客亦受到邀请,可将手表留在这座连接岛屿和大陆的桥上,以代表抛却束缚,正式迈入无时间之境。”
颜予的视线顺着栏杆飘向远端,直到手腕被怀颂卿抬起才收回。
“我自己摘吧,原来出门前要我戴一块不太贵的,是为这个。”
怀颂卿笑着点了点头,先一步摘下手表挂上:“对啊,咱们就是做个纪念,总不至于牺牲百达翡丽。”
结束以后,他们重新回到车上,继续朝着目的地而去。
*
一路上途径曲折的海岸线和三三两两的彩色房屋,遥望雪山隐进天际线。
颜予禁不住感叹:“这地方当真有能令人忘掉时间和繁杂琐事的魔力呐。”
怀颂卿牵起唇角,伸手抚了抚颜予的脸颊:“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常来。”
颜予笑着点了点头,顺势亲吻了下怀颂卿的指尖。
大约十几分钟过后,他们最终抵达了此行的落脚地,一处由三层主楼和四座独立小木屋组成的建筑群。
“要要,民宿到啦,下车吧。”
两人拖着行李推开主楼大门,柜台处的服务员见状立马迎上前来,开口是流利的中文:“欢迎光临,用餐还是留宿,请问有提前预订吗?”
怀颂卿掏出证件递过去:“住宿,有在网上预订房间。”
“好的,请两位到那边的沙发处喝口热茶,稍作休息。”
服务员转身离开,去为他们办理入住登记手续。
颜予跟在怀颂卿身侧,落座后他的视线自屋内扫视一圈,是很复古简洁但温馨十足的北欧装修风格。
窗外有渔船停驻,零星雪花正自在飘荡,远空可见梦幻绿光不时闪现。
这样一间仿似开在世界尽头的孤独民宿,着实令每位来客都仿佛置身于避世桃花源中,如入无人之境。
怀颂卿瞧着颜予的模样,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耳垂:“喜欢这里啊?”
颜予微微颔首,疑惑地问:“你以前来过吗?”
“没有。”
怀颂卿摇了摇头,“是淡岭来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逢人便推荐。”
颜予表示认可:“这里确实很漂亮。”
怀颂卿却嗤笑出声:“我们淡摄影师觉得漂亮的恐怕不止是风景,听说他在这里邂逅过一场艳遇呢,还听说可能正是这家民宿的老板。”
颜予面露惊讶,随口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打折呀?”
怀颂卿耸耸肩,悄声揶揄:“据说是淡岭甩了人家,约莫非但不能打折,还有很大几率会被加价……”
哐当——
隔壁桌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打翻了杯子,惹得颜予和怀颂卿双双侧眸看去。对方瞧着亦是中国人模样,事后很有礼貌地起身冲他们致歉。
先前的服务员听到响动,赶忙跑过来查看情况。她一边帮忙擦桌子,一边告诉怀颂卿入住登记已经办理完成,是二层最里面那间。
话音刚落,旁边的男人却意外地开了口:“帮两位先生换成顶层的套房吧,更适合夜间观景。”
服务员立即提醒:“可顶层现在只剩下‘尼采’……”
“嗯,就那间吧。”
怀颂卿和颜予甚至没来得及道谢,男人便拎起空杯子准备离开,“熟人来住的话,那位想必不会在意。”
服务员点头答应,转身又对怀颂卿和颜予讲:“那麻烦两位再稍等下,我去重新登记。”
说完,她朝柜台走去,嘴里还兀自嘟囔着:“老板怎么回事,‘尼采’不是一直不给客人住的嘛……”
服务员迅速地去而复返,然后领着怀颂卿和颜予前往房间。
“你们老板该不会……姓仲吧?”
正在开门的服务员猛地回身,看向发问的怀颂卿,继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知道我们老板?刚没见你俩打招呼啊……不过,他既然肯破例让二位住这间,应该是有些渊源的。”
“额,也可能是孽缘。”
怀颂卿边心虚搭话,边掏出手机给淡岭转账8888。
服务员极其细心地交代完注意事项以及出游建议后,便同他们告别。
房门开了又关,屋内重新归于安静。
颜予瞧着怀颂卿的脸色,求证道:
“刚才那位,不会就是淡摄影师的艳遇前任吧?”
“八九不离十。”
怀颂卿紧盯着微信页面,眼见淡岭收了转账,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
短暂的休整过后,颜予和怀颂卿到一楼餐厅吃晚饭。
屋外冰天雪地绵延无尽,屋内壁炉火光燃烧正旺。
灯影重重交叠,复古爵士乐随着杯中酒液一起摇摆轻晃。
午夜降临之际,现场乐队主唱停下歌声,开口宣布道:“今晚飞镖游戏的彩头是我们仲老板的私藏酒款,提前预祝各位取得好成绩啊!”
话音落地,音乐继续。但在座食客皆纷纷起身走向镖盘所在区域,或亲身参与或凑热闹围观。
怀颂卿瞧了半晌,微挑着眉梢问对面的颜予:“要不要去试试?上一次光顾着同仇敌忾,这回老公请你喝酒怎么样?”
“谁请谁好像还不一定吧……”
颜予率先行动,抬腿朝人群走去,怀颂卿笑着缀在后头。
飞镖比赛首先通过三次快投,选出得分靠前的八位分成四组进行比拼,而后每组获胜者再经由抽签决定下轮对手。
酒吧游戏主要以娱乐为主,在场会把消遣当竞技的人寥寥无几,怀颂卿和颜予显然算是例外。
他们全神贯注,一副不肯懈怠分毫的模样,仿佛眼前这场比拼关乎身家性命似的,最终自是如愿会师决赛。
两位的水平不相上下,胶着场面看起来意外得引人入胜。
围观诸位皆聚精会神,却不想在稍后的决战时刻,他们亲眼见证怀颂卿熟练地上演了一出“爆镖”戏码……
“没记错的话,这种玩法好像名叫‘追杀’,而不是‘追爱’吧,怀先生?”
一道低沉嗓音自吧台处悠悠响起,语气里尽是揶揄。
怀颂卿自嘲似地摇摇头,尔后抬眼与人对视:“仲老板抬举,我这不过是个因为过于想要赢得漂亮,结果导致惨遭滑铁卢的典型范例罢了……”
“怀颂卿,你真的没有故意让我嘛?”
颜予也紧跟着追问了句,毕竟这人曾经有过“前科”。
怀颂卿伸手拉住颜予,诚恳地再度摇头:“真没,本想请你喝酒的,不过要要请我喝也可以。”
颜予笑笑,一场游戏罢了,想来也是没必要作伪。
胜负已分,众人散去,吧台内的仲亦白拎着酒瓶走出。
“恭喜二位,这一款‘良辰’正合适相赠。祝今朝有酒醉,美景共此生。”
颜予抬臂接过,唇角轻扬:“谢谢仲老板,也希望您守得故人归。”
“承颜总酿的吉言,不过比起静候人归,我更倾向于引他上钩。”
仲亦白眉眼微弯,话说完便又转身回到了吧台处。
颜予和怀颂卿四目相望,俱是一副某人要栽的神情。
回去房间的路上,怀颂卿再度给淡岭转了8888。
这一次,对方在收款后,终是忍不住问起了缘由。
怀颂卿没有多言,只发了张“来日多珍重”的中老年款表情包。
*
时至清晨,但现下正处于极夜期的索玛若伊岛自是迎不来破晓的。
颜予仰躺在床上,透过玻璃屋顶,凝望着仍旧缀有三两星辰的深蓝色天空。
意识逐渐混沌之际,身旁位置轻微地塌陷些许,旋即便有温热体温骤然贴近。
灵动舌尖自颜予的耳朵边缘划过,引起一阵酥麻颤栗。
颜予睁开眼,偏过头看去时,怀颂卿已然先行撤退。
他盯着那张略显不悦的侧颜细细瞧了半晌,尔后有些不解地问:“怀颂卿,你在想什么?”
闻言,身侧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但仍谨遵绝无隐瞒原则,回答道:
“没什么,说出来可能会显得我不可理喻。就是想到那个亲手教你玩飞镖的人不是我,心里莫名别扭。
要要,我的占有欲好像比自己以为的更强。如果日后让你觉得不舒服了,记得随时跟我讲。”
颜予没有立刻出言回应,连同周遭空气都仿佛跟着凝滞了数秒,直到一声愉悦轻笑打破了僵局。
“怀颂卿,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颜予忍不住凑上去亲吻了下对方的脸颊,“首先,我不会觉得困扰。如果爱意的深浅是用占有欲多少来衡量的话,那现在的我很有信心可以得满分。
至于飞镖,我是因为你才去学的。记得有一年暑假,你推迟了原本约定的回酒庄日期。后来解释说是去给大学室友过生日了,还给我看过一段聚会视频。
当时画面中的你就在玩飞镖,那副专注模样格外好看。十几岁的喜欢太幼稚了,我别无他法,只好把模仿当成表达。”
怀颂卿蓦然坐起身来,面露震惊地俯视着颜予,不敢深思过往之中究竟还有多少他不得而知的事。
“我在学校大门外的文具店里偷偷练过许多次,后来在欧洲那会儿,偶然发现凌肖彻飞镖玩得不错,就忍不住向他请教了。这样说起来,不可理喻的好像是我才对。明明当时都已经跟你告过别了,偏还抓着些跟你有关的细枝末节不肯放。”
颜予的眼中盛满盈盈笑意,怀颂卿却瞧得心内揪着疼。
他倾身压下,将人紧紧搂住,整张脸更是径直埋进了颜予的肩窝处。
不多时,有温热液体倏然滴落,烫得颜予一惊。而后他抬起手臂,从怀颂卿的后颈慢慢抚过脊背,落在腰际。
待怀颂卿情绪平复,颜予望着浓度渐低的天色,语声柔柔地提醒道:
“老公,你再不开始,挪威的星星就要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