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七,是个暖阳高照的好天气。
前几日落的雪早已经被融了大半,如今的空气里既飘着雪后的清新,也带着融融的暖意。
辅国公府的马车辘辘而行,最终停在念乡居前。
马匹立在门前许久却未见动静,门口迎客的小二犹豫着,有些判断不清车上的人是否是要来楼中用饭。
马车内,许清禾捧着手炉瞪向卫澈:“这是你求我出来的,可不是我要自己出来。”
卫澈哭笑不得。
这姑娘除了心软,便是记仇,记着先前他拘着她不让出门的事,今日他好说歹说才将人哄到了马车上。
如今马车停下,却又闹着性子不愿意下来。
“是是是,是我无理取闹偏要你陪我来吃的,郡主就当可怜可怜我,随我进去,成不成?”
许清禾轻哼一声,到底还是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年前的念乡居,用饭的客人只多不少,几乎桌桌爆满,还有不少仍在外头排着队。
还好卫澈早有准备,早就定好了雅间。
许清禾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如今也就再没什么忌口,卫澈便由着她放肆地点了好些个辣菜。
等了约莫两刻钟,饭菜便开始陆陆续续地上了。
离开南境那么多年,卫澈也对家乡的菜色有了几分怀念,热腾腾的饭菜入口,简直要让人将满身的疲惫全都消去。
他将自己觉得好吃的菜一个个添到许清禾的碗里,却发现这姑娘吃得极慢。
“你该不会是太久不吃辣,如今已经吃不了了吧?”他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过去。
便见面前那姑娘意料之中地红了脸,也不知是被辣的,还是因为被他戳穿了没面子。
可却还嘴硬道:“好菜自然要慢慢品尝,若都像你一样狼吞虎咽,那还有什么吃的必要?”
卫澈便笑:“可你再这样吃下去,菜就要凉了。”
许清禾瞪他一眼:“要你管。”
她不让他管,可他却不能真的不管。
卫澈遣人叫来小二,让他们送份解辣的汤来。
从第一次进到这念乡居时他便发现了,念乡居中有许多十二三岁的孩子。
大抵是街上的乞儿,撞见了心善的掌柜,便得了一口饭吃。
但正是因为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做事便有些毛手毛脚。
正如如今给他们送汤的小丫头,托盘里放着热汤,可小丫头拿不稳,眼看便要将其倾倒在许清禾身上。
卫澈手疾眼快地去接,但还是让那热汤洒上了她的衣裙。
“怎么样,可有烫到?”
许清禾摇头。
冬日衣服厚,热汤洒下来也只让她觉得微热而已,倒是这人的手……
“那汤有多烫你不知道么?竟还用手去接,傻不傻。”
她蹙着眉,望向一旁瑟缩着跪倒在地的小丫头:“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念乡居对面便是医馆,小丫头连声应了,赶忙起身下楼。
“我皮糙肉厚的,这点烫算得了什么。别管我了,先让人去马车上拿衣裳,你将这身换了,再看看有没有烫伤的地方,等大夫到了,一并看过。”
闹成这样,桌上的饭菜大半也已经遭殃,念乡居的掌柜愧疚万分地赶过来道歉。
没过多久,侍女便从车里拿了干净的衣裙回来,许清禾让掌柜的给自己再寻个干净雅致的地方更衣。
她才起身,卫澈便也跟着起来。
“你跟着做什么?”
卫澈道:“我总要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许清禾脸上一红,恰好这时大夫被连拖带拽地请了过来,她便冷着脸道:“这事有南枝在,你不准跟来,好好看你的伤,我一会儿回来要查问的。”
卫澈被她瞪着也不恼,反而心里软了一片的,连声应好。
最后许清禾便只带了一个南枝,拿着衣裙拐入了另一头的雅间。
掌柜的朝二人点了点头,在她二人进去后便直接带上了房门,自己在门外默然守着。
然而这供人换衣的雅间内,并非是空无一人。
静安公主与林晓已经等候多时。
见她一身狼狈地进来,静安率先蹙了眉:“怎么弄成这样?”
许清禾已经快一个月不曾见到静安了,这一个月来想必她过得还不错,面色比从前红润了许多。
她回握她握住自己掌心的手,安抚道:“没事,只是让人拿汤泼了一下,这才有机会单独过来。”
到底还是冬日,热汤凉了后难免让人受寒,静安公主便催她快去屏风后头换衣裳。
趁她换衣服的空挡,静安问道:“这段时日是怎么回事?林晓等不到你来查账,便来寻我,可我给你府中递了那么多信,只说邀你一叙,却一点儿回音都无。”
自念乡居开业,许清禾便定下了每十日去查一次帐的规矩,即便有事耽搁了,也必会遣人告知。
因此在她第一回没来的时候,林晓便立即去了齐府寻她。
衣料摸索的窸窣声中,静安听到她轻声回道:“信都被他拦下了。”
他?
静安很快便明白过了,这说的是卫澈。
“你们吵架了?”
自从出宫后,许清禾便不愿让静安知道太多,是以如今也只是道:“我想与他和离,他不允,便不准我离开。”
静安:“……和离?可你们是父皇赐婚,又怎能和离。”
紧接着,她听到许清禾道:“随便寻个什么凶兆,只说要八字相符的人去道观祈福,趁机将我的名字加进去就是。”
父皇登基以来,确实出过几次凶兆,每次他都听信术士所言遣了大批人马前去祈福,就连已经被收入宫中的宫妃也放出去过几个。
既然有过先例,这样倒也并非不无可能。
只是……
“只是你为何非要与他和离?”
“我不喜欢他了,所以,便不想要他了。”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可静安却并不觉得她当真能这么快放下。
毕竟她先前那暗暗欢欣愉悦的模样,她是看在眼里的。
可既然清禾不想要了,那她自然是要帮她的。
“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说到这里时,许清禾已经换好了衣裳出来,估摸着卫澈那边也差不多了。
她怕他寻来,便长话短说地交代了静安与林晓。
可林晓却不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郡主若想走,现在让人往少…往卫世子那里少放些迷香就是。等他醒来,郡主早就不知所踪了,他也无处去寻。”
许清禾摇头:“我若在此处消失,他定然会把念乡居翻个底朝天,到那时我还能藏到哪里去?”
毕竟大事未了时,她还不愿离开京都。
林晓正要再问,便听门外的掌柜扬声唤了句“卫世子”。
许清禾立即让静安与林晓躲好,自己一面理着衣襟,一面让他进来。
“如何,可有烫到?”他立即迎了上来。
许清禾故意沉着脸,道了声不曾。
“只是身上粘腻,快些回去吧。”
卫澈只以为她喜净爱洁,想快些回去沐浴,便立即结了帐与她离开。
“都是你,非要让我出来。”
许清禾一路都冷着脸,时不时还要瞪上卫澈一眼。
卫澈自然只有讨饶的份:“好好好,怪我怪我,都怪我,这不是看你闷在府中多日怕你无聊么?你若不愿出来,以后就不出来。若想再出来逛,我们便再去别处。”
许清禾扭过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声道:“那就去别处试试吧,又不是每回都能遇到这事。今日那菜…确实也很不错就是了。”
“你少时还总说我贪嘴,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见她没再生气,卫澈总算松了口气,蹭过去揽住她的肩。
许清禾抬手将他拍开,便立即听到了他呲牙咧嘴的叫唤。
她这才想起这人的手也受了烫,虽不严重,但也红了一片。
“手上的伤怎么样?”
卫澈笑着道:“不妨事,已经涂了药,过几日便好。”
过后那几日,在除夕各店停业前,卫澈还当真信守承诺带许清禾去了另外几个酒楼用饭,期间许清禾也用了不同的理由独自一人去更衣,为的便是不让他察觉到她在念乡居时的异常。
除夕那日,宫中设了宫宴,卫家也要一同入宫。
这样表面阖家欢乐,实则酸楚颇多的宴会许清禾自然不愿露面,而卫澈也没想过让她同去,便还是给她搬出了个久病未愈的理由,只自己独自面对。
“今夜回得晚,就不必等我了,早些睡。”
临行前,这姑娘难得乖顺,竟舍得起身为他佩戴衣饰,虽只是替他理理衣襟,拨弄拨弄腰上的玉佩,但他也实在是心满意足了。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没想过等你。”她拨弄着他腰上的那块玉佩,忽然想起了什么,仰头问他:“我们从前的那对玉佩呢?”
她说的是当初许、谢两家的定亲信物。
偏偏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侍女的催促声:“世子,国公爷遣人来催了,说是已经到了入宫的时辰。”
卫澈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在对上许清禾那双眼睛时烟消云散,转而换上似水温柔。
“床头的箱笼里有个小匣子,玉佩就在匣子里。好了,我得走了,记得给我留窗。”
前半句正正正经经说着话呢,后半句却忽然扯了些不正经的。
许清禾简直懒得理他,好好的门不走,非要翻窗,弄得他自己像是个夜半偷/情的奸/夫似的。
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出了次间,她才转身回到榻上,才刚坐下,便见这人竟然去而又返。
“你又回来做什……”
他忽然倾身吻住了她。
带着柔情与缱绻、依恋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