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凌酒真的没有起过疑心吗？

如果没有疑心，后面接踵而来的测试，是为什么呢？

——但如果起了疑心，又轻轻放下，又是为什么呢？

以琴酒在难得的闲暇里亲自出动去接杜凌酒，而杜凌酒一个电话就能把琴酒找来密聊这样的关系，只要杜凌酒把波本在他身上放了窃听器的事告诉琴酒，波本现在已经进审讯室了。

虽然这也是早在预案之内的破绽，安室透已经准备了合理的解释——说实话，可能都不需要解释。毕竟情报组的人到处乱扔窃听器是惯例，琴酒大概都已经麻木了。

但杜凌酒自始至终，没有提过这件事。

只是把可疑的任务丢掉，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了。

而且，苏格兰觉得，林庭语和组织的画风相当格格不入。林庭语从来没有像其他高级代号成员一样表露出对权力和财富的执着，也不太在意吃穿的花用，连不太喜欢的衣服和不太喜欢的车都凑合忍耐过去了——连生活这件事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这样的人，会愿意离开自己原本画地为牢的舒适圈，加入组织，就已经够奇怪了，更不要说为组织忠诚奉献。

组织要提供给林庭语什么，才能把他绑定在这艘只能在夜间出没的幽灵船上？

如果能够知道这一点，就可以考虑，公安是否能够提供同样的东西，从而吸引立场看起来不算坚定的林庭语成为协助人。

……或者更进一步。

苏格兰转过头，望向刚刚接通电话的林庭语。

林庭语看上去对和朗姆通话毫无兴趣，他只是把手机靠在没有戴着监听耳机的另一侧耳畔，表情淡淡：“你又在搞什么？到处都是你的人，傻子也要觉得不对劲了。”

不知道朗姆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林庭语慢慢地垂下眼帘，用越发漠然的语调回答道：“没有，你想多了。”

这答案显然不能让朗姆满意，因为这次朗姆的声音提高了很多。林庭语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一些，连苏格兰都能隐隐听到一些词句。

“你懂什么！来的可是曙雀那个叛徒！他的手段你还不了解吗！”

声音似乎被变声器调过，听不出男女老幼。

而林庭语连最后一丝淡淡的表情都没有了：“我当然懂。”

朗姆突然静默了。

“抱歉，让我再提醒你一下吧：险些死在曙雀手上的可是我，不是你。”林庭语的声音变得既轻且冷，像刀尖点过结冰的水面时染上的霜息，“如果你还有一点理智，就应该先去把那个社长控制住，查他的家人或者财产是否存在异常。底牌握在谁的手里，直接决定这一场赌局的胜负——这不用我教你吧，朗姆大人？”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你父亲洒满房间的浑浊鲜血，确实对你影响很大啊。”

“……”

这下电话对面陷入了彻底的静默。林庭语把手机收回来，垂眼看着上面被挂断的电话，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一样。

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苏格兰望着这样的林庭语，想起了之前那个同样靠坐在副驾驶位上，无精打采的，仿佛刚从噩梦中苏醒一样的林庭语。

想起了那个在高悬于城市之上的奢华餐厅里，单手支颐望向窗外，面色被灯光映照得毫无血色的林庭语。甚至连能够刺穿夜空的灯光，都没有让那双沉寂的眼睛眨上一眨。

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我所拥有，可以坦然给出的吗。

林庭语并没有关注身边人复杂的心理活动，或者说他此刻并没有兴趣做任何事。

就在他们的车辆靠边停泊，接个电话这一小段时间里，林庭语已经见到至少三批鬼鬼祟祟的人在不远处的街角活动了。怎么，他们是觉得假装在路边的报刊亭翻翻报纸就可以显得行为正常了？没看到报刊亭老板都已经把白眼翻上天了吗。

而且似乎右边那个报刊亭里翻报纸的两个人还分属两派，现在看上去已经要打起来了。

……还不如那个订了安室透十五份招牌三明治的上班族呢，至少那个上班族是真的买了一份报纸来支持生意的。

算了。

林庭语勉强打起精神，对苏格兰说：“先进去吧。我们再不到场，可能波本就要按捺不住把杯户饭店给炸了。”

苏格兰：“……”

苏格兰：“为什么，波本会……把杯户饭店炸了？”

林庭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还在工作的监听耳机：“这副耳机连接着波本的任务目标——那个社长身上的监听器，另一只耳机在波本那里。”

监听耳机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只是从不久前开始，传来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安室透和那个中年男人的。

“既然您也已经清楚我的来意，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玩什么朋友游戏了。能否请您转过身去，举起双手——对，就是这样，慢慢地把您的外套脱下来。动作不要太大，否则我如果受到惊吓，手指可能会忍不住抖一下哦？正常人都会这样对吧，还请您谅解。”

“不、不要，不要杀我……”

“怎么会呢，请您放心，我还需要您向您的主人汇报一下近况呢。您知道怎么回答的吧，一切正常？按计划进行？随您喜欢。顺便问一句，这个地方他确实已经观察不到了吧？我想您的价值还没有重要到能让他亲自潜入更衣室寻找，或者在您身上装什么监控设备，否则您也不会需要用保密性这么差的手机来联络了……啊，您和曙雀先生的联系真是频繁，一个早上打了十几通电话呢，看来我需要重新看待一下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这样说来，把您的什么身体部位寄给他的话，他还是有暴怒地冲出来找我算账的可能性的吧？”

中年男人的抽噎已经变成了惊恐得大气不敢出的细小啜泣。

“他现在恐怕就在酒店里吧。我刚才在您的电话里听到了电梯超载的语音提示，和这座饭店客套到冗长的电梯提示一模一样呢。让我来猜猜，他在哪里？什么，您也不知道吗？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不如就让我们一层一层由下至上开始清空这栋楼，看看清到哪一层的时候，这只早该消失的雀鸟会被火焰点着翅膀，狼狈地滚出来呢？”

在听着的林庭语：……

你们日本分部做事真的有点离谱。

杯户饭店少说也有三十层吧。组织的武备库里到底装了多少炸弹啊，扔起来这么爽快，说清空就清空。

话说回来了。苏格兰作为行动组的正牌杀手，光天化日之下在咖啡厅动枪以后，尚且会温文有礼地向被惊动的路人们解释只是玻璃热胀冷缩。怎么波本作为理论上不太需要上正面战场的情报员，作风还要更激进一点……算了。不想插手日本分部的员工教育问题，由他们去吧。

他转头再想吩咐苏格兰一些其他的事的时候，突然发现苏格兰完全静止不动了。

非但不动，那双如同大海一样深沉的，暗藏凶险潜浪的蓝色眼睛，还直直望了过来。

“……”

林庭语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

这种感觉就像养了一只很乖很乖的大猫，有一天你回到家，发现它突然不像平常一样亲亲密密地过来蹭你，相反立刻跳到柜子顶上，对你大声喵喵喵了一通，尾巴毛都气得竖了起来。虽然你从头到尾一个喵字都没听懂，但不妨碍你下意识地觉得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然这么乖的猫怎么会发脾气呢？

林庭语紧急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让苏格兰赶紧一起进酒店，防止波本把威胁变成真实。

他告诉苏格兰，波本在急于立功的心态驱动下，准备做些什么离谱的事情来证明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机，说另一只在波本那里——

……

………………

不至于吧。

虽然没有完整地看过任何偶像剧，但是因为年纪不大和没有什么架子，林庭语和他教过的学生们向来关系还算融洽，学生聊天以及发SNS不会特地避着他。所以在某些无法避免的全网热议的信息冲击下，林庭语还是对某些名场面有所了解的，比如青春小情侣一人一只共用耳机这种老梗，在推理小说里也经常会用到。

但他真的，完全没有想起这种事。他留一只耳机在酒店里，只是为了用那只耳机内置的天线桥接一下信号，方便自己隔着容易阻挡无线信号的水泥混凝土墙和比较远的距离保持对目标的监控。

至于让伏特加通知波本去拿那只耳机——

总之绝对不是为了跟波本甜蜜共享同一首歌。任务当前，还有朗姆在旁虎视眈眈，苏格兰应该也不会产生这么离谱的联想吧，这实在是……

林庭语试图解释，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真诚地希望苏格兰并没有想到奇怪的地方，但苏格兰越发暗沉的神色看上去似乎又没有别的解释。

总不可能是苏格兰旧情难忘，那这岂不是双倍的尴尬：选项1是当面劈腿，选项2是NTR（存疑）。无论哪种可能，都是不思议杀人案的前奏。

……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来东都。

尴尬的空气将要溢满车内的时候，苏格兰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点。

他张口，却又像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样，反复几次，终于露出了某种类似投降的无奈表情：“其实我只是……不想就在您身边，您却要撇开我，和波本去做什么其他的事——您当然有您的考虑，这些都是为了工作，我并不会反对，不需要瞒着我。”

林庭语：“……”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听起来更怪了。

但苏格兰看起来真的很低落，扶着方向盘垂下头去，像大猫在难得的发泄之后把自己缩成一团塞在角落生闷气。林庭语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安抚一下苏格兰的情绪。

他松开安全带，试探着向那边伸出手去：“我没有想瞒着你——”

薄薄的直板手机，突然跳出一道清脆的邮件提示音。

林庭语：。

林庭语有大不妙的预感。但是为时已晚，苏格兰刚转过来的视线已经下移到手机屏幕上。在那个黑底白字的显眼的通知提示框上，明明白白写着：

来自“Bourbon”的新邮件：

对了，今晚的餐厅我已经预约好了，您答应过我的，可不要忘记了。您喜欢什么样的花？不想要风信子的话，我还有…[查看详情]

林庭语：……

林庭语收回手，闭上眼，靠进松软的座椅后背。要是棺材也有这么舒服，他现在就想要躺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