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为强,其实就是要以此来让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飞乌山身上。诸门来此,也未必是完全为了帮白华门,更多的是为了在振鹭山和白华门之间选一头。一个是曾经的老大,一个是近十年当之无愧的龙头,新人代旧人向来是人世规律,寻求一个更值当的立场,又不至于“背叛”修真界,何乐而不为?
白华门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别看它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安静,其实背地里究竟在谋划什么,方濯就算无法具体知道,也能猜出大概。
他命中该有此劫,乃至于就在现在,也许就是他年轻的生命于生死之上终将发生剧烈转折的时刻。
于是魏涯山便要扭转众人的目光,将众矢之的硬生生安在飞乌山身上。要知道,至少目前少有人知道他的状况,对于他现在的认识,大部分还停留在“可能与白华门有私仇”这么个层面上。毕竟白华门被灭门,他们只能聊作同情,而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就谈不上多么上心。可若飞乌山真的勾结了魔教,那这事儿就大了,一个没证据的方濯对上一个有证据的“勾结魔教”的门派,众人的关注点都会集中到哪里,也不必多说。
围飞乌山而救他方濯,魏涯山用一手流氓剑法,也算是得心应手。但问题是台下坐着的别的门派的大部分都是高手,就算是功力并无法排在前列的,多少也有两把刷子,不然不会跟着前来。这就导致方濯若是放水,他们直接就可以看出来,而“失手”更是无从谈得。
故而魏涯山并没有要求方濯在同外门弟子对战时行此计谋,而是为他安排了一位内门弟子。
听到这儿,方濯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了。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即将听到什么并不愿意听到的名字,某种奇异的直觉倏地击中了他,让他分明挺得笔直的脊背又不由地要有些往下弯曲的趋势,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指甲深刻进伐檀剑鞘上的花纹里,可他自己却聚精会神,乃至于分毫不觉。
“……外门弟子与你实力到底相差过大,若是由此‘失手’,太假。”魏涯山说道,“所以,便需要找一个与你实力相差无几、真正可以和你打到有来有回的内门弟子,并且是此前较少在诸门面前出现过、无法被人认出他为何人的内门弟子。”
魏涯山思忖片刻,却突然一笑。这笑容与以往有些不同,与之对上时,方濯分明没有从中读出敌意,却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思来想去,我觉得唯有一人合适,他便是——”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喻啸歌?师叔到底是想让他把我打死,还是想让我把他打死?”
方濯唉声叹气,垂头丧气。他一只手抱着剑,另一只手便团成拳头打自己的太阳穴,好像要把自己从这荒谬的梦境里打醒。叶云盏还在忧心忡忡,但看他如此苦大仇深的样子,也忍不住一乐,笑道:
“那当然还是啸歌更合适。与你实力相差无几,也就只能从与你当时入门前后相差不几年的那几人里选。清霁和鸣妤都曾在英雄擂上露过面,安之武器特殊,不好在众人面前展现,你的师弟师妹与你走得太近,在外难免被人捉住,符合掌门师兄要求的,不就一个喻啸歌?”
“可他也参加了云城围猎啊。”
“拜托,那么多人都在围猎场上,他一个无名弟子,谁能在万众之中一眼就记住他的脸?”叶云盏嗤笑一声,不过很快,他就对本来便很好奇的事产生了更为深重的求知欲,“哎,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上回在倾天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听说你在那发了一通特别吓人的火,连解淮都敢顶,据说就是为了啸歌。到底怎么了?”
叶云盏说话惯于动手动脚,本来都金盆洗手了,说着说着却又不自觉地将手搭上来,搂着方濯往他身上一撞。方濯心里本来就有事,脚下一时没站稳,差点一个踉跄栽地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
“也没什么别的事,别瞎打听。”
“哎哟,你不说,那我可要瞎猜了。”叶云盏笑着说道,“是不是因为你碰见啸歌和守月了?”
“……你怎么知道?”
“哥哥我学富五车,贯通古今,振鹭山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不该我知道的,我也知道,”叶云盏一提起此事便显示出了莫大的兴趣,“哎,你那时候是不是看着他俩抱一块儿呢,在小树林旁边卿卿我我亲亲密密,结果被你一个好大的拦路虎凭空出现一剑切开——哎哟!”
叶云盏一把放开他,按着胸口揉了两把,恨恨一望:“你跟我有仇啊?”
“跟你没仇,但少打听对你好!”方濯毫不留情地顶了他一肘子,下场就是顶到了麻筋,现在自己也手肘发麻。他心里本来就乱,叶云盏又不知好歹地在这里往他痛处上戳,惹得他更恼,由是带着点报复心理,可报复终归总是无法完全倾向于他的,这会儿随着叶云盏一起揉手肘,却垂下了眼。
“……不打听就不打听,谁稀罕似的,”叶云盏撇撇嘴,似乎也生出来一点恼怒,不过碍于如今情况复杂,他也没追究,只哑巴吃黄连,往胸口胡乱按了一起,没好气地说,“不过我提醒你,这事儿你最好还是别管了,小心到最后好心办坏事,叫你师妹恨上你。”
方濯捏着手臂的手指顿了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叶云盏道,“人家跟谁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你真把她当你亲妹妹,既然成亲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那你就别管她选什么人了。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背负,日后有什么后果也自然她自己承担。就算你算到了、料到了,又能怎样?她如今会这样选,以后还会选类似的路。难道每一条都要你亲自为她试过才行?”
方濯听闻此话,一时语塞:“我只是——”
“好了,你别只是了,”叶云盏略有恨铁不成钢般看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说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未来的路要她自己走,她选了什么就去承担什么。她今日不走,明日也要走,她总会这么选择的,你何不放手让她自己走一遭呢?”
“你倒是想得好,想得美,想她一辈子不该碰到恶人,不该碰到不值得的人……可世事哪能就如你所愿?她不自己走一遍不会知道你说的究竟是对是错。你生气,你着急,又有什么用?她既然现在仍不明白,那就是还没到明白的时候。既然如此,那你急也没用,气也没用,除了能让你自己不痛快,还能有什么用处?方濯啊方濯,枉我师兄常夸你聪明,结果聪明人连此事都看不清。你是有着好心,可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逼得越紧,待到那一日渐临,守月若真的不喜欢啸歌了,她越可能会因为想起你现在的态度而依旧和他在一起。若真有此刻,你后悔都来不及了,因为那个时候她的所作所为就已经不是为了喜欢他,而单纯只是为了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