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件事结束,我是不是该离大小姐远一点了?
我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我脑子里一团浆糊。
大小姐待我太好,让我有些忘乎所以了,但冷静下来想一想,大小姐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吗?没准这也是她太祖母的教导呢,知己之间要同舟共济之类的。况且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十天左右。
有点难过。
重新出发后我主动跑到了前面,要我继续看着大小姐的背影胡思乱想有点残忍了,但失策的是让大小姐在后面看着我也很煎熬啊。
我轻身功夫很好跑得很快,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跑得好不好看……
停一停,谢峦,停一停,什么时候了!
我努力收回思绪,专注在该做的事上。
跟着东九走了一段,我猜到了花子娆的大致路线。
和我们一样,她选择了沿着溪流往南的这条路,只是出发点与我们不同。大小姐告诉我,荼蒙派在古阳镇往南也有联络用的据点,谢芝峤很可能先被带到那里。
在知道荼蒙派也与仲家敌对后,大小姐彻底放弃了事情结束后返回仲家的打算。我挺高兴的,这样对大小姐来说少了分危险,但我也意识到了,荼蒙派与虞家的关系比我以为的还要密切。
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很难快速穿行,花子娆带着谢芝峤只会比我们更慢。不知道谢芝峤能不能意识到这个人不怀好意,最好能再给她使点绊子。花子娆把移动痕迹处理得很好,如果没有东九,光是搜寻她们的方位就要花费我大量的时间。但即便知道我在这场追逐战中小有优势,久追不至,我也难免焦躁起来。
转机发生在午后。
继续向前,林木渐渐稀疏,攀过一道矮坡,又是一片群山环抱间的开阔之地。
碧草如茵,有野花点缀。仲家的鲜花谷太艳,不如这里漂亮。如果没有两队人马在那儿,我很乐意和大小姐在这里小憩片刻。
花子娆的右手臂上滴滴答答留着血。她被四个好整以暇的仲家人围困在中央。而她对面的也是一位老熟人,仲书林。
她们当然都看到了我和大小姐。但仲书林只冷淡地瞥了我一眼,就将视线移回了花子娆身上。
“帮我!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师君!”
花子娆显然是穷途末路了。她算计我时的得意神情已经无影无踪,但出现在她脸上的并非恐惧与愤怒,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总觉她甚至很……兴奋?
“她在哪儿?!”
花子娆没有说话,在她开口之前仲书林出声打断了她。
“荼蒙派剩下的人不多了。”她的声音透着久病的倦怠感,她的话语却没有丝毫软弱,“家主说,我不能杀了你。”
她话没说完,花子娆就抬手刺向了身旁的仲家人。她的突然袭击没有奏效,仲书林甚至没有出手,周围的四个仲家人便已结阵将她压了下来。相比起来,我和大小姐在林子里打晕的那几个人的武功完全不够看。
“家主让我转告你,”花子娆还在挣扎,仲书林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有点小聪明,但还不够格。’”
花子娆不动了。
“醒过来就回荼蒙派吧,家主没有闲暇和你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
旁边的一位仲家人用剑柄狠狠地敲在她的脖颈上。花子娆登时晕了过去,像条死鱼一般被她们丢到了一旁。
仲书林转了过来。
我紧握着从仲家人那里缴来的剑,手心微微冒汗。我和花子娆刚刚交过手,她的本事我清楚得很。这些人能将她轻而易举地压制住,那么一个刚从中毒中恢复过来的我和一个奔波许久的大小姐又怎么会是她们的对手。
“至于你们,在家主的意料之外。”她从腰间缓缓抽出武器,一把漂亮的横刀。
“峤峤会难过,但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所以,杀了也没关系。”
我心下一凛,提剑向前。大小姐还要快我一步,眨眼之间已从我身旁冲了出去。
那四个仲家人一拥而上,我有心去帮她,却被仲书林截住。
“峤峤的剑法是我喂出来的,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走不过三招,我心里已觉十分不妙。
她没骗我,她对我的剑招太熟了。如同猫抓耗子一般,我一招刚起,她便抬手截住我的剑路。我每每发力到一半就要变招,来来回回,没一次能走完一条完整的剑路,憋屈、憋闷,像大喊到一半被人堵上了嘴,又像驴拉磨,怎么都走不到头。
剑是礼器,刀是凶器,刀法猛烈决绝,杀气腾腾,以剑破刀,最忌势不如人。一旦这口气松了,就是一泻千里。仲书林这打法,不仅在破我的招,还在卸我的势。
尽管我很清楚仲书林的意图,我的呼吸还是越来越急促,我与人比斗从未有过如此不顺畅的时候,谢芝峤也情况不明,我几乎难以克制内心的烦躁了。
“你不如峤峤。”仲书林竟然还有闲暇说这些。
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丝失望,但不及细想,她的刀势愈发凶猛,我彻底失去了进攻的机会,只能竭力防守。
不做改变必输无疑。我输了,大小姐也要受我连累。她的剑以快见长,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我绝不能让她折在这儿。
仲书林看上去失去了耐心,她开始试着击破我的弱点,像是在嘲笑我,先前她压迫感十足的招式也不过是拿我取乐罢了。
很生气,太生气了。我的剑是谢芝峤教的,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是她。好好想想,我和谢芝峤对练无数次,互有胜负,我们使的是同一路剑法,但我们进招一定有区别。仲书林那我当成谢芝峤,她必须付出代价。
又是沉重的一刀。花子娆给我留下的伤势没那么快痊愈,我快要握不住剑了,但我也总算想到了破局之法。
谢芝峤是术师,右手持剑,左手还要掐指诀;我不会术法,左手只用来保持身体平衡。相山派的这路剑法是单手剑,大多时候,这点区别几近于无,但有那么几个剑路变化中,我们的身体姿态有明显的差异!
示弱、引诱、然后一气呵成!
“都别动!”剑架在仲书林的脖子上,我大口大口的喘气。
兵刃相交的声音停下了,但没有人回答我。
我扭头,她们的剑也架在大小姐的脖子上。
“一个换一个,很公平。”我没有犹豫,对仲书林道。
仲书林居然笑了。
她冲仲家人颔首。我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仲家人,她们得到仲书林的示意,面无表情地移开了剑。
大小姐向我靠过来,低声道:“阿峦。”
“没事。”见她回来,我松了口气,我也将剑缓缓地移开。
不知道谢芝峤是不是还在她们手上,重新回到僵持局面,我必须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了……
剑尖指地,我刚要后退,突然间,仲书林闪电般伸手捉住我的左手。
她的动作太快,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左手腕一阵酥麻,沿着手臂一路向上,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你做什么?”
我甩开她的手,旁边的大小姐已经提剑刺过去了。
仲书林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她没有还击,但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你是心盲?”
对对对,心盲,你真的很没有礼貌。
大族的人怎么这样啊?我甩了甩手腕,皱起眉头想说她两句,她却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峤峤不可能找一个心盲当传人。”
她盯着我:“你究竟是她什么人?”
谢芝峤不要你是你应得的。
“她是我娘。”我理直气壮。
我故意的,我就想让她不好过,在思过洞里我就知道这人肯定伤了谢芝峤的心,谢芝峤不愿意搭理她那我来报复她。我又没说谎。我平时不管谢芝峤叫娘是因为早年她收养我那会才二十来岁,对给一个六岁的小孩当娘很抗拒,但她毫无疑问是我的养母。
仲书林原本就惨淡的脸色变得更加灰白,仿佛不用与她打斗,她自己随时就有可能倒下。
“不对,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忽然又冲过来盯着我的脸:“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明明有点像的。大小姐帮我把她推开,她也不在意,像是得了疯病。我偷偷看那几个仲家人,这种情况下她们居然一动不动,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仲家的家规未免太严了些。
“年龄,年龄也不对。她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亲女儿。你是她的养女。”仲书林像是确认了答案,转向我,露出了一个笃定的微笑。“我们去见她。”
这人在说什么?
我怀疑她真的被我刺激疯了,但仲书林的表情很淡然。
她淡然地走到仲家人旁边,淡然地拔出横刀,淡然地在她们难以置信的表情中抹开了她们的脖子。
仲家人试图反抗,但她杀掉她们只用了几个呼吸。
这是个真疯子。
猝不及防的变化让我想吐。我的呼吸一定很急促,以至于大小姐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荼蒙派潜入仲家,杀伤仲家数人,仲家与她们不死不休。”她捡起花子娆掉在地上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左胳膊刺了两下,语气温柔道,“阿峦,我们去见你娘。”
爱情,是这样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