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洗器皿,除了特定的,一般都是加洗洁精或者洗衣粉。
器皿用毛刷刷洗后,自来水冲洗三遍、纯化水冲洗三遍。
某天,殷寒潮正在实验室分析一个样品。
手机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寒潮,我的宝贝,我和你张姨在一起了。
如果有空,下周天睛天大酒店,欢迎参加我的婚礼。”
殷寒潮有些恍然。
昔日里幸福美满的家,就像一面镜子一样。
打碎之后,再难复原。
殷寒潮不可置信地点开殷勇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空空如也。
空白的界面好像将过往也一并掩饰。
退出朋友圈,殷寒潮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
一个月前,父子俩默契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里。
“全天累计尿量:2500ml”
“凌晨4:00体温:37.2℃”
“全天累计饮水量:2300ml”
“帮我带份盒饭。”
“卫生纸和洗脸巾没有了,来的时候买一些。”
彼时,在来往奔波医院和家的殷寒潮心里闪过一丝庆幸。
他的爸爸,和别的男人,终究是不同的。
现如今想想,真是讽刺。
妈妈刚刚下葬一个月,爸爸又成立了新的家庭。
殷寒潮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
“师兄,这些瓶子,你还要吗?”
身后传来疑问,殷寒潮转身,端起那筐容量瓶,走到了水池边。
“不要了,我把它洗了。”
他低声说着,手上的动作未停。
加洗洁精、刷洗、冲洗、再加、再刷、再冲……
如此循环,不知过了多久。
“带儿子去坐飞机喽!”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走,儿子,我和你妈带你下楼转转。”
“不愧我生出来的小孩,这机灵劲。”
昏暗逼仄的楼道里,声控灯一闪一闪。
老旧的家属院,殷寒潮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长大。
只是那种幸福,如黄粱一梦。
一次常规体检后。
“喂,是李琴华的家属吗?体检结果有些异常,请尽快来医院复查。”
接到电话的瞬间,殷寒潮只觉得有些想笑。
都什么年代了,医院的数据还会弄错。
直至他看清楚了报告上超限的数值。
他一边安抚妈妈的情绪,一边托认识的人打听消息。
癌症,晚期。
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压灭了殷寒潮最后的一抹希望。
那一刻,他望着突然老去的殷勇,心泛着微微的疼。
好似以前学过的知识,什么“癌细胞”、什么“免疫系统”、什么“紫杉醇”等,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拿着厚厚的检验单,殷寒潮频繁奔波在住院部和门诊楼。
“现在癌症都是慢性病,不要紧的。”
“放化疗手段一结合,康复希望很大的。”
“病人要多喝水,多补充蛋白质……”
乱七八糟的声音嘈嘈杂杂。
殷寒潮什么也听不真切。
也会有时一睁眼,竟觉得妈妈得癌症像梦一场。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可最终,妈妈还是离开了。
那时候的妈妈,在病痛的折磨下,已经瘦的没有了人形。
直至现在,殷寒潮还是没能从那场突如其来是暴雨里走出来。
细细追究的话,应该是妈妈走后,他便会偏执的做着重复的事情。
这种情况,在得知爸爸有了新欢的时候,更甚。
那天,是江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机械重复的动作。
那也是殷寒潮第一次,被外人打扰后,没有剧烈反应的一次。
殷寒潮只是木然的回了实验室,在座位上坐到了太阳下山。
第二天后,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而殷寒潮的办公桌上,总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这种投喂,一直持续到江瑶寒假结束。
殷寒潮此次来李家村,一部分,是为了导师的实验田计划,另一部分,其实是自己的私心。
他喜欢这位明媚善良的姑娘,也期冀自己有一天可以配得上她。
“来来来,写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看不起谁呢?你来背《阿房宫赋》。”
“请说一下adapt和adopt分别是什么意思。”
“来,口算57*89等于多少?”
由于快递还没有停运,故李文杰还要去各村配送快递。
李仁军今天有事。
故江瑶、江醉星还有殷寒潮三人一起在快递店待着。
三个人无聊,便开始卖弄学问。
若谁答不上来,则发0.5的红包给另外两人。
自李仁军配送快递,慢慢有了起色后。他们便把马芸家小卖铺旁边的一个小小仓库改成了个小的房间。
这样,冬天升了火,屋里暖暖的。
李文杰的专业就是物流,现在承包了李家村这一片区的生意,也算专业对口。
只是刚开始,这条线没多少收入;临近年关,生意才慢慢有了起色。
“寒潮哥,你再待几天吧!过几天我们村里有社火,你也玩一玩。”
这两日相处下来,江醉星和殷寒潮颇为投缘。
不料殷寒潮也要回去,他虽然没有家,却也不能在别人家过年。
说着,殷寒潮不着痕迹看了眼江瑶。
再过不久,他就会和江瑶有了站在一起的资格。
殷寒潮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总是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但在江家人面前,端的是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样。
饶是江建国对殷寒潮一开始十分不喜,后来倒也多了几分赞赏。
是以,殷寒潮离开李家村的时候,大包小包带了好多顾红准备的年货。
“那就下个月见!”
村里的大巴停了下来,江瑶对着车窗里的殷寒潮挥手,殷寒潮微微扬了扬嘴角。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学了。
那边的殷寒潮对于过年,内心是毫无感觉。
可这边的江瑶,对过年,却是充满了期待。
大年三十一大早,每家每户的人先是去庙里集合。
然后大家一起去给祖坟烧纸,烧完纸之后,各家便再给各家的逝去的亲友烧。
李家村原名杏树湾。
曾经有位姓李的秀才见这里杏花朵朵,便想着在此安居;同时,江家的老太爷也后脚携妻儿老小来这落脚。
多少年来,时光变迁。
杏树湾已不可考,只留下通俗上口口相传的李家村。
“这估计是马奶奶的侄子烧过的。”
路过马奶奶的坟,江红军带着一家老小顺路祭奠一下。
不料她的供桌上早已摆满了新鲜的祭品。
在李家村,人死之后,对于“盖棺定论”有个直白的演绎。
这也是马奶奶的葬礼上,江瑶看到的。
前来帮忙的人,在村委出资下,吃饱喝足后。
将马奶奶入殓。
订棺材的第一颗钉子,由马奶奶的娘家人动手;其它的,则无要求。
封棺后,主持大局的人就需要对逝者简短的一生下结论。
“贤良淑德”、“勤家持家”等一个个词从村长口中崩出,下面的人全都哭的不能自已。
同样,马奶奶的侄子也会对这边的人下个结论。
大概意思就是马家的姑娘嫁到这里来有没有受委屈。
江瑶记得很清楚,那天她听到最多的词,就是感谢。
可是感谢又有什么用呢,马奶奶那么好的人已经没了。
是以,站在马奶奶的坟前,江瑶免不了难过万分。
她还没有足够长大,也没让马奶奶感受到她的回报。
时光过得飞快。
仿佛过完年还没几天,李家村的西红柿又要下市了。
这次,他们的队伍又添了新的血液。
县城跑出租的王强,改行去菜库当起了司机。而马芸,则负责选货验货。
李老奶和机器人比谁摘得更快,李文法负责把装满的篮子往外搬。
李招娣带着一群人,将村里的基础设施翻新了个遍。
李国富找到乡上的挖掘的,给每条路都扩增了一下。
至于西红柿的售卖,则主要由李文博两兄弟和江建军,还有李彦平等人负责。
清明时节,又是一年旧坟添新土。
江瑶穿着橘黄色毛衣,祭奠完马奶奶,跟着江建军去了地里。
现在的西红柿地头批发价2.3元/斤,江建国的腰包是稍微鼓了一点。
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弯弯地这边的百合刚好是种的时节。
将地翻转,疏松、起垄;把农业大学快递寄过来的种球稍稍处理一下,埋进土里、覆上地膜。
等冒出芽之后,戳破地膜放出芽即可。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了。
“要踏青,就来李家村。”
土味广告挂在李家村村头,江瑶有些忍俊不禁。
先给村里打些知名度,尽量让周边的人都知道。
春天一到,阳山屲的树初具规模。
有些开出粉的白的小花花,有些抽出嫩芽。
快递不怎么多的日子里,李仁军就当起了司机。
拉着农家乐的游客去阳山屲拍照,拍完再回来。
也有人带着游客去西红柿大棚里限时采摘。
总之,春天,李家村主打一个亲近自然。
“奶奶,我想问一下阳山屲怎么走啊!”
打扮精致的姑娘,打断了李老奶摘西红柿的进度。
李老奶不解的皱起眉头。
“你去阳山屲做什么?”
“听说那里的杏树开花了,我想去拍拍照。”
许是想起曾经就是因为给江建国家阳山屲的地里种树,张冬梅才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是以,摘西红柿的李老奶没有好气的问。
“去哪里干什么?也不嫌晦气。那条沟里全都是死娃娃!”
旅游博主季媛一听,好像隐隐吃到了瓜。
“什么是死娃娃?是死去的小孩吗?她们全是女婴吗?”
她假装不解地问,眼里满是算计。
埋头干活的李老奶没瞧见这一幕,她只是嫌季媛烦。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耽误她干活。
故李老奶也没有什么好脾气。
“就是死过小女娃娃的沟!你不知道嘛!”
是以,当晚,一则新闻火速上了C市的头版头条。
李家村的名字,第一次以不光彩的形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里。
“重男轻女的乡村欲将弃婴塔打造成旅游景点,良心何在?”
而这,在地里干活的江瑶等一行人,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