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素无色无味,肉眼无法观测,想要知道具体的成分,需要用气体取样器抽取样品,再进行实验室检测,现在这种情况,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两说,实验室监测肯定没戏。
所幸按照沈越的严谨程度,他亲自给周莫打包的那个“救死扶伤·荒野求生·诺贝尔生物学奖非我莫属”的十全大补叮当猫式万能工具箱里,必定有可用的快速检验盒。
靠的足够近时,林行简发现器官下方的苦艾丛也在发生变化。几株未知种类的植株从土壤里钻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长大,伸出细管状的透明茎秆,伫立在每一个不同的器官下面,应该是用于收集激素的采集管道。
林行简仔细避开那一团仍在喷薄而出的绿色雾气,采集样品,本来想顺手摘几株没见过的植物,想到那个老古板看见了也许会冲进来阻止他。算了。在这种地方拉拉扯扯,俩人都得没命。
林行简拿着样品管回来,原溯已经从沈越深不见底的神奇口袋里翻出了对应的检验盒。
分三次注入样品,三分钟出结果——
多巴胺,血清素,内啡肽,糖皮质激素,催产素,肾上腺素……
检验盒内,与不同种类激素对应的指示条渐次亮起。
“产品还挺全。”
这些东西,看似微小,进入人体,却能掀起一场又一场巨大的风暴:
无与伦比的兴奋,唾手可得的快乐,无缘无故的幸福感,和像是永远也不会衰退的充沛精力。
更要命的是,这些激素里,都检测出了来自棱镜苦艾的,具有高成瘾性的异化侧柏酮。
如果……流通到市面上,危害堪比毒pin,又不容易被检测和追踪。
虽然从科学上讲,这些激素的运输、保存和摄入方式都需要严苛的条件,一般情况下不大可能大范围流通。
但这地方……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我还真是小看这片破林子了,”
林行简看着手里的一管样品哑然失笑,
“原来是想当大毒.枭。野心不小。”
刺入甘清远脑髓中那种白色细丝状植物,应该是极其优秀的生命支持系统,半个小时过去,甘清远暴露在外的器官没有丝毫衰竭迹象,仍在神经系统的控制下,异常地肿胀着,源源不断生产着激素。
如果这就是这个植物园被建造的目的,如果一年只失踪一两个人就可以保证下游产业的激素足够,那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甘清远……
准确的说,是甘清远的大脑和内脏,岂不是会一直以这种方式存续。
这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诡异”或是“惊悚”来形容了。
林行简懒得细想,只想尽快找到这些激素的目的地。
但是,一切路径在艾草地这里都停下,柳枝不再拖着器官前行,收集激素的植株根络深埋地下,一时间也看不出流向。
就在这时,不远处,密林之中,传来一阵很怪异的声响。
“咕唧——咕唧——”
像是什么东西在吮吸着液体。
“过去看看吧,原督察?”
林行简现在学会了做事情之前先问原溯,省的对方突然凑上来一脸深情地说“不行”,大概率还动手动脚。
他是可以无数遍地告诉自己,原溯已经不是以前的原江云了。
但是偶尔的偶尔,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原溯的手指覆在自己的皮肤上,温热,干燥,触感无比熟悉。
他还是会恍惚。
从艾草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走,一路都是繁密灌木,植株多样,高矮不一,有时候到膝盖,有时候超过头顶。
谁也不敢保证这地方百分之百安全,说不定几秒钟之后,就会像玫瑰花海一样突然把人拖走吃掉,像柳叶刀一样把人大卸八块,或者突然喷出让人昏厥或产生幻觉的毒雾。
又是下意识的,林行简走在前面,配枪拿在手里,呈现一种无可反驳的保护姿态。
原溯大概是这一路上被这样保护了太多次,又反抗无果太多次,此时冷不丁地问,
“林长官。你是不是有孩子?”
“你发什么神经?”
“那你为什么总要保护人?”
“……”林行简简直要被原溯的问题气笑了,“弄了半天,你把我保护你这种行为归结为母性情结是吗?我他妈是个男的,我怎么有孩子?”
“所以我有点奇怪。”
“你……”
林行简大无语,如果他的情绪可以具象化,额头边一定会耷拉下来三条黑线。
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通讯器里,传出周莫的尖叫。
“啊————”
“出什么事了?”
“林……林长官!我们……可能遇到了点麻烦。“
“别慌。你在什么地方?”
“上面!上面,我能看到……呃……你们……”
周莫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被什么东西勒着。
上面?
林行简抬起头。
在他的斜前方,被不知名的树木枝叶掩映的半空中,绿色的藤蔓在高处绞缠成一团,中间有个正在挣扎的人影,穿白色实验服,是周莫。
林行简握紧自己的配枪手柄,手腕外翻,用力震了一下,原本黑森森的枪管,如同一切原子排布突然被全数打散,成为一团漆黑的“粒子蜂群”。
“粒子蜂群”运动、变形,很快,凝结成一柄纤长锋利的黑色薄刃。
过程极快,转化只在毫秒之间。
只不过林行简现在并没有心情向原溯介绍自己这个有点邪门的武器,也顾不上未知的危险或是打草惊蛇,只以极快的速度用手里的家伙在灌木丛里开出一条路。
灌木丛的尽头……
又是拱门。
和棱镜艾草地一样伪装成童话王国,里面指不定又是什么少儿不宜成人也不宜的杀人工厂。
拱门下方,凸起着几根植物茎络。原溯垂眼观察,半透明的外皮下,能看到里面残留着一些黑红色液体。
“是从柳树林输运过来的血液。”
林行简顺着原溯的视线往下看,“甘清远的血?”
来不及深究,林行简快步穿过拱门,拱门后面——
居然是一片正在丰收的葡萄园。
这不是科学能解释的范围,事到如今,林行简也懒得再找科学解释了。
反正在异变株身上什么千奇百怪的变异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这回这位进化成上帝了呢。
随便吧。
毁灭吧。
这片无中生有的葡萄园里,艳红饱满的葡萄挂满葡萄架。
且不论正值春天,不是葡萄结果的季节。
就连这片区域的阳光,都是最适宜葡萄生长的那种,西欧南部特有的漫长且干燥的艳阳,跟适宜棱镜苦艾草生长的雾气朦胧的阴湿沼泽完全不同。
林行简提起手里的短刀。
他准头好,三两下就割断缠在周莫身上的藤蔓。
周莫所在的地方并不太高,掉下来摔了个屁股蹲,很快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没事人似的凑到林行简跟前。
“林长官。谢谢您!”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的?”
“对不起。我知道您让我们在林子里等着。但我们没留神……碰了长桌周围的柳树。柳树林突然就朝中间合拢,我们没办法,只好朝外面跑”,
周莫不会告状,说什么的主语都是“我们”,事情全揽到自己头上,
“跑出来以后,有三条岔路,我们不知道您和原督察走了哪一条,随便挑了一条看起来不那么危险的,走着走着,就到这地方……”
连周莫自己都没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正迅速地苍白下去。
但他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
原溯在旁边看着,眉头微蹙,转身从葡萄架上拽下来一颗葡萄,用力一捏——
粘腻浓稠的血流了他一手。
这样的场面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想,原溯快步走回来,什么也没解释,拿过林行简的短刀,一刀划开周莫身上全包裹式的实验防护服。
防护服下面的景象超出所有人的认知:
周莫胸腹处的皮肤上,坠着几串葡萄。
粗壮茎蔓如同佝偻指爪,牢牢扒在胸口的皮肉上。
葡萄果实沉甸甸,红艳艳,滚圆丰润的果粒里面,全是浓稠的血。
如果凑得很近,仔细听,能听到葡萄吸食血肉的声音。
十几分钟前,林行简和原溯在艾草地那里听到的,低沉、轻微、近乎叹息的吮吸声,应该就是这片葡萄园在吸食甘清远的血液。
“周莫,工具箱里,有手术刀和止血剂吗?”
原溯开口问周莫,但后者已经已经迅速失去意识,歪倒在地上,答不上话,脑袋垂在一边。
工具箱里,沈越准备的各类针剂少说有四五十种,原溯一支一支辨认上面的标签。
沈越那家伙,标签纸上龙飞凤舞的拉丁文草书兼自创缩写,唯一得了他真传的周莫一宕机,剩下的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这么找不是办法。
林行简动了一下手里短刀,问,
“激光刀行吗?割掉这些寄生植物的同时,高温能把伤口黏合。”
激光刀当然是可以,比工具箱里的器械好得多。
原溯抬头看一眼林行简,虽然根本看不到“激光刀”的影子,但他什么也没问,伸手撑起周莫歪歪倒倒的身体,
“我扶着他,你来操作。”
“好,”林行简点头,“你戴好手套,不要碰葡萄藤。”
人的皮肉里长出三五串葡萄,一边吸血,一边变得红艳艳肥嘟嘟的,这场面,实在过于诡异。
牛芬芳早就怕得说不出话来,即便瘫坐在地上,两条腿仍抖似筛糠。人应该是早早吐过,嘴唇发白干裂,因为不断打颤,难以合拢到一起。
荣丹丹一开始的冷漠表情,在柳树林时出现裂痕,此时彻底分崩离析。她害怕,手指绞在一起,眼睛有哭过的痕迹,嘴唇被自己咬出血印。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并不是全无疏漏,她也许会跟自己的父……不,跟叶教授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永远地彻底地消失在这里。
一众人里,似乎只有李勤保持原样。
他靠一条尚且能用的腿远远地站着,一只尚且能用的眼远远地看着。
沉默,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惊悚诡异的植物园,给他带来的恐惧,不比被村委会扣掉五百块钱多。
林行简的操作还是很简单,握着刀柄,震一下,他手里那柄武器就像能读懂他心思似的,漆黑的粒子风暴散开又重新聚合,成为一个激光发射器。
高能光束从中射出,葡萄藤系被高温烧灼,逐渐蜷曲枯死,最终掉落在地,余温燎过伤口,原本血流不止的孔洞瞬间止血,留下一片黑褐色伤痂。
没有了一堆寄生葡萄趴在胸口吸血食肉,周莫很快缓过来,慢慢掀起眼皮。
“林长官,谢谢您!原督察,也谢谢您!”
又开始讲文明懂礼貌争当新时代复读机——
那看来是没问题了。
“你自己就没有感觉吗?”
刚才如果不是原溯反应快,沈越这棵独苗可能就要交待到这儿了。
“没有的,林长官。”周莫仰着脸,眉眼间满是清澈的愚蠢,“也不痛,也不痒。”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