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部城市的夜晚天黑风冷,总叫人形兽不想多留在街上,而是赶快回家。
从实验基地下班,梅无旬坐着她的电动小轮椅回家,今晚回家路上的人少,禁声令的撤销使高墙内又变得嘈杂起来,人声与兽吼不时在街巷内响起,让胆小的人形兽不敢独自入巷,纷纷结伴而行。
不过梅无旬从来没有同行者,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走,也没遇上过什么坏事。
但曾经的顺利不代表往后依旧顺利,梅无旬虽然早就做好了为揭发科长而献身的准备,可先前明明一切顺利,几乎是危机已除,她也放心下来。
更何况1022跟她说过——兰妲的人会一直在她附近保护她。
意外发生的毫无预兆,她也毫无应对策略,那些本该保护她的人并没有出现。
在自然界中,鹿的警觉性并不低,在夜间独身行动时,警惕性更是拉到了最高。是以当左侧街巷中传来细微的扳机扣动声时,梅无旬并未让轮椅继续向前走,而是瞬间停在了原地。
子弹的破风声从她鼻尖前擦过,随后钉入右侧的矮楼墙壁。那开枪的人形兽见一击不中,又连忙调转枪口,怕梅无旬操纵着轮椅跑了,连忙先将轮轴打坏。
梅无旬平时依赖轮椅代步,此刻轮椅坏了,还是下意识坐在上面用力去掰了几下操控杆,想要让轮椅动起来。
警惕是一回事,应对又是另一回事了。长期处在安稳环境中的人形兽几乎没有应对危机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直到第三颗子弹险之又险地从自己的眉头擦过时,梅无旬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地站起身来,扔下轮椅,向家的方向奔去。
但与其说是“奔”,称作“小碎步跑”更形象一些,一双返祖的鹿腿,让梅无旬既没有旧人类的平衡能力,更没有梅花鹿的奔跑速度。
巷子里的灯似乎被这场暗杀给吓坏了,光照明明灭灭。两弹不中,使得躲在暗处的暗杀者颇为恼怒,直接追上去开枪,梅无旬的左腿中了一枪,瞬间就失去了平衡能力,踉跄着摔倒在地。
她在惊慌中想起自己还随身带着手枪,连忙将枪摸出来,按照扎维尔先前交给她的,瞄准开枪。
但她到底不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无论是掏枪开保险都慢半拍,给了杀手反应的时间,对方偏头躲过她的子弹,一步上前打掉她手里的枪,随后用枪口抵着梅无旬的太阳穴,迅速扣动扳机。
完了……!
巷子里坏掉的灯太过晃眼,将凶手的面目映照得越发可怖,梅无旬用力闭上眼睛,浑身颤颤,不敢直面即将要到来的死亡。
敢冒死去做些什么事时的胆气是一回事,但真正直面死亡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生与死之间的时空被惊惧拉扯得极为漫长,始终要落下来的死亡煎熬着人心。
在这漫长的煎熬之中,梅无旬好像听见了疯狗的狂叫声,子弹出膛的爆响在头边炸响,她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等自己被爆头,却发现脑袋根本不痛。
原本压着她的杀手痛呼一声,从她身上离开,梅无旬被人一把从地上捞起,撞进一个硬硬的怀抱里。
将她揽在怀中的人身上带着尘劳奔波的风沙气息,身体火热,几乎将周遭的夜冷都震退半寸。梅无旬小心翼翼地睁眼抬头,先看见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随后是对方左唇角下的那颗小痣。
巷子里坏闪的灯忽然因为这场救援而好了起来,光芒大亮时,那人火红色的头发随之耀目,梅无旬似乎被这火红色的光芒刺痛了双眼,开始不可自抑地蓄泪,随后又惊又怕地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1022安抚性地摸了摸梅无旬的后脑勺,随后将怀里大哭的人递给身后的安吉尔,让安吉尔给梅无旬处理腿伤。
她两步跨到被陆横江压制住的杀手面前,嵌了钢板的鞋飞起,一脚踢烂了杀手的下巴,不给对方任何求饶或叫喊的机会,随后又连开三枪,打断了对方的两条腿和方才拿枪指着梅无旬的那只手。
必雅等人很快押着在附近抓住的其他杀手走了过来,1022将那个被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的杀手踢到其他杀手跟前,毫无情绪地说道:“一共六个人,从左到右,我数到六,谁招的慢就去死。”
她说罢,用手枪指着那个奄奄一息的杀手的脑袋,沉声开口:“一。”
一声枪响,没给杀手们任何反应的时间,1022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了跟前的这个杀手。
她立即调转枪口,指着左侧第二个杀手,“二。”
第二声枪响过后,被枪指着的那个杀手也迅速倒地,血溅在巷子的墙壁上,像是行刑者发色投射在墙壁上的光影。
“三。”
又一声枪响,第三个人倒下。
“四。”
第四个人似乎想开口,但还来不及说就被子弹贯穿了脑袋。
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让人权衡细想,死亡的威胁就横在颈间,求生的本能一瞬间占领了理智。枪口指在第五个人的脑袋上时,第六个人连忙开口:“我们接活儿有中间人!我没见过委托人,但我知道中间人是谁!!”
他只是为了接活儿吃饭,还不至于为此把命搭上。今晚先想办法活下来,至于因为泄密以后会遇到什么,就等“以后”来了再说。
众人的头上响起了一声细微短促的爆鸣,屋窗边的图雅偏头欢喜地亲亲自己装有消音器的狙枪,她刚刚解决掉了一个想要瞄准泄密者脑袋的狙击手。
1022面无表情地爆掉第五个人的脑袋,随后扬唇冲第六个杀手笑笑,恶劣地说道:“恭喜,只有你能活。”
必雅给活下来的杀手套了个黑色塑料袋做的临时头套,和陆横江一起将人押走。1022转身,去看已经止住血的梅无旬。
因为受了伤失血过多,被过度惊吓的梅无旬头脑有些浑浑噩噩,原本呆呆地让安吉尔给自己止血,痛了也不知道叫喊,此时看见1022向自己走过来,这才像是活了般地又哭起来。
1022用战术手套给梅无旬擦掉眼泪,又摸摸对方备受惊吓的小鹿脑袋,对站起来的安吉尔说:“带她去医院。”
安吉尔询问道:“用我今晚守着她吗?”
“不用,这件事过后,那些人不会再敢动她。”1022也起身,打算去把这件事处理一下,手从梅无旬的脑袋上抽离,被对方拉住。
她垂头,见梅无旬惊魂未定又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那让安吉尔在医院里陪你休息一晚上,怎么样?”1022又蹲回梅无旬跟前,低声哄道,“我们才从战区回来,都很累,你别闹安吉尔,等我去找你,知道吗?”
梅无旬拉着她的手还在发抖,闻言用力点了点头,懂事地松开她的手。
1022略显疲态地冲梅无旬笑笑,她轻轻捏捏梅无旬的脸颊肉,起身准备离开,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阴沉下了脸。
……困死人了,但今晚没觉睡。
…………
正在熬夜开会的A国鸦派高层齐聚一堂,1022踹门进来的时候,众人刚讨论完了特种选拔的事,视线全都聚焦在闯进来的红发人身上,对方衣着浴血,手持的枪支上刮擦严重,看起来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1022扬手,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长长的会议桌上。一颗人头骨碌碌滚到兰妲跟前,被桌上的钢笔笔帽挡了一下,停在原处,正好把死不瞑目的正脸对着兰妲。
大多数鸦派人在看见人头的瞬间变了脸色,兰妲虽被鲜血人头突脸,却淡定非常,认真辨认了一下自己眼前的这颗脑袋来自谁。
是鹫派那边的人。兰妲无声地勾唇一笑,但很快又意识到这鹫派人是1022杀的,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惹了1022,自己估计要收拾残局,于是收敛了笑意,没有继续幸灾乐祸。
她目带疑问地看向1022,这个时候,刚回国的士兵应该都在旅馆里休息才对,她并没有接到旅馆遇袭的通讯,鹫派的人也不会蠢到直接让人去旅馆搞事。
是1022出去特别行动了?
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阴沉着脸的1022冷声开口:
“如果你们不准备庇护曾经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更把自己的承诺当屁放,那我得考虑一下还要不要帮你们做事了。”
“……”兰妲向后勾了勾手,候在旁边的下属走上前,低声在她耳边报告了情况。
“守在那个科研人员周围的特别行动小队失联了,跟我们最后一次通讯的时间在六小时之前。刚刚来人说找到了尸体。”
保护一个科研人员本不是什么难事,那支守在梅无旬附近的特别行动小队成员是从东北军队里调出来的,不是特种,实力没有1022等人那么强。
兰妲低声问下属:“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们跟小队四小时联络一次,失联后的两小时您一直在忙优先级更高的事,所以……”
兰妲知道1022为什么生气了,她轻叹一声,挥手示意下属不必再说了。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她们谈事,兰妲从桌前起身,眼神示意1022跟她走。
原本站在会议室一角的一只棕发雕鸮雌性人形兽见状,举步跟上两人,兰妲没有阻拦,1022对于又跟过来一个人这件事也没反对。
路上,1022留意看了两眼那只雕鸮人形兽,发现对方也是这次特种选拔的考生。虽然是鸟类人形兽,但背后和1022一样,并无羽翼,鬓角有些雕鸮的羽绒,双腿被毛,看走姿,双腿似乎是仿雕鸮的鸟腿。
她记得对方的名字是……
“斯芬克斯。”雕鸮雌性人形兽转眼,一双与发色相近的棕色眼睛沉沉看去,跟1022视线相接。
斯芬克斯脸上和1022一样有多处伤疤,但远不及1022的右脸那样严重,此刻笑得邪里邪气,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久闻大名啊,1022。”斯芬克斯语气不明,还向1022伸出了一只手,看样子是想客套性地握一下手。
1022下意识抬手要握,但随即注意到了自己手上半干不干的血迹,又放弃了,要把手收回去。斯芬克斯注意到1022的动作,立即将1022要回缩的手抓住,上下摇了摇,最后笑着放开。
……怪人。1022收回手,脸色和缓了一些。
这雕鸮笑什么?
三人拐进茶水间,最后入内的斯芬克斯将门关上。
兰妲先一步开口:“22,保护梅无旬的小队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1022大概也知道是发生什么了。鸦派的人能半夜开会,应当是突然忙了起来,鹫派趁此机会对梅无旬下手,鸦派的人难以及时收到消息并应对。
无论梅无旬死或不死,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离间鸦派人之间的关系。
比如她和兰妲——虽然她不完全算是鸦派的人。
“……”1022原本怒气冲冲地过来要兴师问罪,却见兰妲二话不说,扔下一会议室的同僚,先来给她解释原因,此刻也气消了,只是还有些许难以疏解的委屈。
1022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他们没想到我会半路杀过去……我趁此机会弄掉了几个人。他们理亏在先,这件事本来就不光彩,又失手让人抓了把柄,应该会直接当成没发生过,开始装聋作哑。”
兰妲点点头,从桌上抽湿巾来给1022擦拭脸上的血迹,“他们这次没得手,杀死梅无旬的成本就变高了,得不偿失,以后不会再向梅无旬下手,我会让人给梅无旬另外安排住处。”
“特种选拔也要结束了,两派的这场暗斗也随之结束,你回去睡个好觉吧,辛苦了。”
给1022擦完脸,兰妲顺手将沾满血的湿巾扔了,转头对守在门口的斯芬克斯下令:“开车送1022一程,你也回去睡觉。”
“好的,妈妈~”斯芬克斯勾着唇角拉开门,向1022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1022:……?
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老大一只的斯芬克斯,问兰妲:“你女儿?”
“户口上的监护关系,不是亲的。”兰妲走到门口,没好气地轻踹斯芬克斯,“少贫嘴了,快滚。”
两个关系户鸟类人形兽并肩出门,一路无话,1022全程冷着脸,斯芬克斯嘴角总是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快到旅馆时,驾驶座上的斯芬克斯见1022真打算就这么无话到底,这才先开口问道:“不就是一个之后再没有用了的搞科研的,你生这么大的气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