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要继续练习啊。”聚会散场,泉也留在最后离开,走之前对薤白嘱咐着。
薤白想起父亲生前喜欢钢琴,甚至还是因为钢琴而和养父结缘,所以明白泉也话中的深意。“泉教授,”薤白莫名想要问一句,“您也会弹钢琴吗?”
泉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钢琴,片刻过后轻笑了一声,“会与不会,都没有意义了。”
在旁边碰巧听到这段对话的阳起石特意等着泉也一起离开,来接两个人的车都在公寓外围等候,所以二人特意放慢步子,在公寓的树丛间散着步。
“刚刚为什么说会不会弹钢琴都没有意义?”阳起石还是好奇。
泉也耸了耸肩:“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钢琴才去弹的,你也知道贵族这种注重面子的家庭,必然是要逼迫继承人去学这学那,所以无论是钢琴还是社交舞蹈,我都会一些。小时候真是对这些形式化的规矩挺无语的,不过既然继承了这个沉重的姓氏,那么肩负起相应的责任也是情理之中。后来有天你突然意识到,曾经你所学的那些你看不上、看不起的东西,实际上竟然被别人尊敬着、高看着。”
阳起石听着就开始打哈欠了,泉也说话句子太长,听起来太费脑子:“那这么说,不是还挺有意义的吗?”
“我也一度这样认为,要是能通过一项技能来吸引爱慕之人的注意,确实也算是件有意义的事。”
“爱慕之人?呵呵,想象不到泉也教授会有什么爱慕的人,说真的,要是你的话,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手了?”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呢?”
“你又好看又聪明,而且并不是小聪明,是大智慧、博学的那种,再加上贵族家庭、优秀的工作这些,简直就是天之骄子啊。”阳起石说着说着就切换成中文。
泉也露出落寞的表情:“事实上,即便有着再怎么出色的条件,也不一定就能吸引到别人,情爱之事就是这么毫无道理、没有逻辑。”
“啧,说得也是。”阳起石笑了笑,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阳先生今晚有空吗。”
“嗯?这就打算回去了,所以是有空。”
“那么,跟我做吗?”
“……说实话,不太想,泉也教授其实只是想睡个人吧,无所谓对方是谁。”
“你不也是一样吗。”
“我也一样,对,我确实也一样。但是一旦知道泉也教授跟我一样,我就没办法再对你做什么了。”
“真是卑鄙啊,阳先生是个卑鄙的人呢。”
泉也看似随口一说,却让阳起石停住步子。
“卑鄙?”阳起石困惑地看着泉也,心中翻腾着一股奇怪的冲动。
“是呢,”泉也转过头,带着笑,但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没有悲悯也没有厌恶,像是正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渴望着别人无条件地爱你,却丝毫不肯给对方同等的爱,这种无意识的玩弄也许就是你的兴奋点吧,但当你意识到你也是在被玩弄的那一刻,就会落荒而逃了。自大的男人大多是这样,自以为是,自称为王。我啊,很喜欢调侃这类人,所以那晚接近你,其实也有一部分想要靠近你的原因。”
阳起石第一次得到这种负面的评价,在此之前别人都只会说他脑子有病、心理不健康而已。
“我喜欢接近你这样的人,然后看着你一点点崩溃的样子,看着你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脆弱的自尊,狂怒着、暴躁着,但却无能为力着。”泉也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凌厉,像是要把阳起石整个看穿了一样,“那样真的很有趣啊。”
“你……疯了吧,”阳起石憋出这句话,“我招你惹你了。”
“完全没有,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定期就会找一个类似的目标来折磨一阵罢了。”泉也收起视线,稍稍昂头看向夜空,“可惜这次没办法继续玩弄阳先生了,我答应了小白,要好好保护你。”
“不是,我说你……真的没毛病吧?”阳起石很难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以商陆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来对别人说话,而且说的还是同样一句话。
“我都已经说出这么变态的话了,还有可能是没有毛病吗?”泉也被逗笑了,“不过我自己的毛病我自己清楚,只是你的毛病,你不一定知道吧。”
“我看过心理医生。”
“所以呢?”
“人家说我是童年阴影导致的。”
“也就是说,你认为只要你没有了童年阴影,就不会成为现在的人了。”
“讨论那个有意义吗,我又不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改变我的童年阴影!”
“有意义,意义就在于,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和人生经历虽然有关,但更多取决于你本身。”泉也走近了一些,抬起手指点着阳起石的心脏,“用童年阴影来掩饰自己的人格缺陷,实在是卑鄙。”
阳起石皱起眉,想要逃避泉也的视线,但又像是被对方的目光锁定了眼神。
“我们去深度剖析自己的童年,目的是要去得知自己恶劣性格的成因,以便去纠正错误、做更好的自己,而不是给自己作恶的行为准备一个理由,不是让你在伤害别人之后随随便便用一句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的阴影而打发对方。”泉也手指向上,顶住阳起石的下巴,“记住这一点,再好好审视你自己的行为。”
阳起石瞬间清醒过来,感觉自己是被教育了:“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这个性格会给光影惹麻烦,成天在酒吧里钓炮友这种事,不适合在这边干。无论有多谨慎,都会给人留下把柄,会很难办。事实上你最开始会招惹同心会也就是因为在酒吧约炮吧,有了第一次还不长记性,看来是商陆帮你摆平了麻烦之后让你肆无忌惮了。”泉也捏住阳起石的下巴,用力晃了一下,“我可不像商陆和小白那样善良,很多麻烦我宁愿避免也不会迎难而上,你若是想要在这边得到事业上的成就,那就管好自己的第三只腿。”
泉也说完,甩下阳起石转身离去,阳起石头脑发懵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默念“脑子好的人果然精神都不太正常”。不过即便对方精神不正常,说的话还是让阳起石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他回到住处坐在窗边沉思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实在是矫情。
童年阴影不是用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的借口。
阳起石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竟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轻松,他给司半夏发消息约她出来再继续多喝两杯,可惜结果被人家果断地拒绝了。
“连着喝有点儿吃不消,我这是上岁数了啊。”司半夏回复过后没多久,又紧接着发来一条,“要不我派我老公去陪你?”
阳起石心说自己还真是从来没跟吴英泽单独聊过,新鲜感的促使下,他决定赴约。
“阳总。”吴英泽提前到酒吧占了位置,是吧台很明显的地方,让阳起石挺意外的。
“你就不觉得你是被你老婆卖了?”阳起石看着酒吧里的环境,笑着问吴英泽,“这里可是gay吧。”
“怪不得没几个女的……”吴英泽咋舌叹气,“刚还有个小哥哥过来捏我屁股问了我句什么,我也听不懂,就一个劲儿sorry。”
“哈哈!”阳起石笑得拍桌子,“你这是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反抗啊。”
“哈哈,也不算占便宜吧,我这样儿的有什么便宜可占。”吴英泽帮阳起石叫了杯酒,“这是半夏跟我说的您喜欢的酒,但是今天下午喝了不少了,晚上还是悠着点儿。”
“你不用这么拘谨,跟商陆什么样跟我就什么样。”
“哦,那就,爸爸您晚上少喝点儿吧。”吴英泽无缝衔接。
“哈哈哈!”阳起石笑趴在吧台上,“你平时叫他爸爸!?”
“是啊,或者祖宗什么的。”
“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啊,我们从一开始就互相叫爸爸。”吴英泽傻笑了一声,“阳总没被这么叫过吗,小时候经常会开这种玩笑吧。”
阳起石的笑声收敛了不少:“小时候啊,没有,我跟朋友的关系一直都不是特别纯粹。”
“哦哦,嗐,我们这才叫不纯粹呢,都已经牵扯到亲子关系了。”
只是随便聊了两句,阳起石就理解了为什么司半夏会选择停靠在吴英泽身边,跟这个人聊天很轻松,轻松到似乎聊什么都无所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嗯?”吴英泽歪了下头,“应该没什么原因吧,找个熟人喝酒?”
“下午刚喝过,按理说没必要继续了吧。”
“那只能说阳总酒量很绝。”
阳起石托着腮,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对方聊聊:“前两天我和商陆吵了两句,你知道为什么吗?”
“多少知道些。”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我就像中邪了一样非得跟苏木绑定关系。”
“感情这事儿不好说。”
“我最近思考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认为自己童年过得很悲惨,想要拯救童年的自己,所以把苏木当做童年的我的化身。”
“再这么说下去就感觉阳总本质上只是自恋了……”
“你说对了,本质上,我就只是自恋罢了。一边否认自己,一边肯定自己,活得相当纠结,又很扭曲。”
“这我能说什么呢,阳总把自己理解得挺通透?”
“最近我身边的人,包括苏木在内,都发生了变化。这样集体变化让我挺恐慌。”
“恐慌?恐慌……”
“好像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我一个人倒退。”
吴英泽不再接话茬了。
阳起石喝了口酒,无奈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也应该做出点改变,但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去改,每天都很煎熬。”
“我觉得,”吴英泽再度开口,“当然了这只是我觉得,我觉得阳总已经变了。”
阳起石一惊,转头看向对方。
“就是说以前阳总不开心的时候只会多找几个小年轻欢度春宵,这是半夏告诉我的,她说以前阳总的生活只能用糜烂来形容。现在看起来阳总也不怎么开心,但是您没有去找那些愿意脱光了在您面前排队的人,而是找半夏、甚至同意见我。”吴英泽小幅度转着酒杯,“陆陆也说过,说当一个人开始反思的时候,就意味着已经产生了变化。很多变化不会特别明显,有点儿潜移默化的意思。”
也许当初阳起石很难想象自己将来会有一天因为一个普通人的普普通通的一番话而深受感动吧,此刻的他只能用释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啊抱歉,我要是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您可以尽管吐槽,我觉得任何人之间沟通都很重要。像是我一直都想不通陆陆的很多想法,但是无所谓,想不通我会直接问,多问几遍就能说通了。我们难得都会同一门语言,按理说不该有交流障碍,藏着掖着的事情讲出来会舒坦很多吧。”吴英泽紧张地抠着手指,看向阳起石:
“讲得通俗一点儿,透彻一点儿的话……阳总,我不觉得喜欢苏木是什么童年啥悲惨经历导致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您具体是怎么个惨法儿……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没有特别多的理由,长的好看算是一个吧,还有相性好之类的?除此之外,要是还考虑人品、学位、道德水平什么的,那我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找不到对象。哪有那么复杂呢,我觉得阳总喜欢苏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儿。就是遇到了,觉得挺不错,之后一直觉得挺不错,哪怕对方做了很多错事也没办法去怪罪,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吗。”
阳起石有些动容:“你不觉得奇怪吗,不是男的喜欢男的的那种奇怪,是喜欢上那么一个……”
“奇怪的人和事儿多了去了,要一个一个研究吗,没那个必要吧。奇怪就奇怪,那怎么了,奇怪的人还不能活了吗。”吴英泽大口喝着酒,像是在壮胆儿,“我知道苏木对薤白做了很多不要脸的事儿,陆陆是个记仇儿的人,估计会一直压榨苏木吧。但是啊,阳总,这是两码事儿,承认喜欢一个人,和承认喜欢的那个人的人品有问题,那是两码事儿。在陆陆心中也是两码事儿,苏木是他要针对的,但您不是,所以您也别担心因为跟苏木关系好就被陆陆拉黑这种事儿。
“再说了,不还有薤白呢吗。薤白人可好了,根本不记仇,有薤白在的话,陆陆也不会做特别过分的事儿。如果你们因为互相揣测对方的想法导致很多没必要的矛盾,那可就太搞笑了,您也知道陆陆那个人,虽然成天像是脑子里只有薤白的傻白甜,但抛开那些的话,就是个直男。您不去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