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赵总出院了?”阳起石象征性地敲了敲光影总裁办公室的门,没等回应,推门就进,正巧和办公桌前的常山对上眼神。
常山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说:“跟你有关系吗。”
“还是有点儿关系的吧,毕竟是我上司啊,某种程度上来说。”阳起石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翘起腿,眼神正好落在常山身后的那盆绿植上。在他印象里那盆植物赵问荆一直养得很用心,十次来得有八次会撞见那人正在用小喷壶和抹布擦叶子的场景,这一个多月赵问荆都不在公司,但也没见这盆植物多了什么黄树叶,让阳起石觉得挺稀奇。
不过更稀奇的就是常山居然会在总裁办公室里办公,而且之前开董事会的时候阳起石就留意到了,常山和赵问荆手上戴着同款的戒指。
自己这是出国太久了都跟不上这边儿的热门八卦了吗,常山和赵问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没从司半夏或者蒲薤白那里听说。不过仔细一想那两个人成天到晚都在说他们自己家的那位,估计也是忙着幸福、懒得关注别人了吧。
常山保存了一下文档,之后终于正眼看了看阳起石:“今后你的上司就是我了,然后作为你的上司,我姑且催一下,今天你得回日本。”
“晚上的飞机。”阳起石朝常山的左手努了努嘴,“戒指挺好看的呢,我竟然一直不知道常总也喜欢这种小饰品。”
常山下意识地摸了摸戒指:“少废话,也别多管闲事。”
“我今后还有机会在公司看到赵总吗。”
“那就看今后了。”
“为什么感觉常总对我有很多不满呢,关于公司董事会裁员的事我已经表现得很支持了吧?”
“我为什么这样,你自己心里没点儿逼数吗。”常山握起双手,皱着眉等着阳起石,“还真把自己当无辜分子了是吗?我跟你说,日本分公司你是不是一把手我根本不在乎,大不了把商陆安在那儿,你爱去哪儿喝西北风,就去哪儿喝个痛快。”
阳起石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叹了口气:“消息传得倒是快,我明明还特意避开了您安排的那些保镖呢。”
“二十四小时的保镖你打算怎么避开?就算是他们轮班儿替岗,也有几个便衣警察执勤呢,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常家?”
“所以守得这么严,是为了什么呢?防媒体?防赵总的前妻?防苏木没有按照你们所说的那样去兢兢业业扮演一个好丈夫?”阳起石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带着一丝狠劲儿了。
凌晨的时候,阳起石从医院值班的朋友那里得知消息,说赵纯的病房周围会有短短的五分钟没有人看守,于是他抽空过去了一趟。去也不是为了看望赵纯,先不说他认不认识那个小姑娘,最重要的是小姑娘已经是医学判定的高度疑似脑死亡了,去看一具还在靠着机器喘气儿的尸体根本就没有意义。
阳起石只是为了去看看苏木,这一次想要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单独见见他。
说来也是搞笑,明明自己身边从来不缺人,男人女人,年轻成熟,各种类型应有尽有,甚至有时候还能一次多叫几个人放纵狂欢。要说快乐吧,倒确实是快乐,高潮时的感受足够让他忘记很多身为人需要保留的一些责任和价值。
但快乐之后的空虚,让他非常难忍。
这么多年了,让他深夜不会起来自省的,也就只有一两个,最近遇到的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叫橘泉也的教授。教授不愧是教授,光是讲政治就让他昏昏欲睡,知识量过载导致他一觉到天明,醒过来发现床头还放着几万日,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被睡了。
但除了智商压制他的泉也之外,还能让他安心睡一晚的,大概也就只有苏木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自己脑子有病、精神不正常吗?这事儿是不是得看看心理医生之类的。
于是阳起石真的去了,由于日本遍地都是心理健康诊所,约个咨询师完全不困难,再加上这些年他的日语也已经相当于半个本地人,沟通上也没太大障碍。他向咨询师倾诉了两个月,两个月后,咨询师躺在他枕边,还在为他做心里开导。“阳社长,这虽然是我不想看穿的结局,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身体可以接受很多人,但心里只能放得下一个。”
也就是说,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苏木,也只有可能是苏木。
这艹蛋的人生啊,惦记上谁不行,非得惦记一个人品不行的渣渣,最可恨的是那个人渣还有妻子,然后那个妻子又半死不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是个人渣,人渣配人渣,确实没毛病。
阳起石劝自己想开一点儿,反正苏木当初也反反复复向自己表明心迹,可惜那时候无奈人家仍然有着一纸婚约,还需要在媒体面前保持良好形象,所以即便是有心要把苏木带在身边,也没办法实际行动起来。现如今苏木陷入了道德困境,又被公司领导逼迫,很有可能过得很是痛苦。
如果说这算是因果报应,那阳起石不该心疼也不该同情,但凡苏木向自己抱怨一句,都能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本质上烂得不行。
但,真正单独见面的时候,阳起石站在苏木身后,听到苏木对自己说的却是“我那天应该给她系上安全带的”。
苏木竟然在自责,阳起石对此感到难以置信,明明在他的想象里,苏木只是因为受赵问荆和商陆的胁迫才不得不守在赵纯的病床前。真正见面的时候,阳起石才意识到,那场车祸里苏木恐怕也受到了几乎扭转他人格的打击。
“那是人祸,是政治斗争导致的结果,无论你有没有给她系安全带,她都不会有好下场呢。”阳起石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是安慰。
显然苏木并没有被安慰道,只是轻轻摇头说:“你走吧,别再来了。”
“你不会真的打算守她一辈子吧?”阳起石看着病床上那个头颅缺少了一半、脸肿得连原貌都看不清的赵纯,“哪怕她其实已经死了?”
“她的内分泌紊乱很严重,不纠正这些就宣判脑死亡,那样太不人道。”
“人道?呵,你在和我提人道?”阳起石差点儿笑出来,“当初你陷害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词呢。”
“是啊,也许因为当初都是间接的吧,总是没有实感。”苏木叹了口气,“现在有了,闭上眼睛就都是小纯惊慌的样子,一只眼睛都是血红色的。她嘴唇还在动呢,还知道喊疼,还知道喊我的名字。”
阳起石知道自己不该心疼也不该同情,这就是因果报应,是上天有意折磨苏木的心智。但他还是在听到苏木说出有点儿人性的话之后,产生了一种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的感觉。
他想要抱抱他,就像当初第一次在剧院看到他歇斯底里地话剧表演一样,没有多余的欲望,也没有指摘。
“苏木。”阳起石把手搭在对方的肩上,感受到对方轻轻一颤,“只有这一次,不是你的错。”
“呵,只有这一次,我不希望你安慰我。和她结婚是我自己的选择,左右她的生死也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苏木那句话没说完,但也不需要说完了。
那个不择手段把别人置之死地的苏木,如今居然产生了责任感,这明明是好事,但阳起石一点儿都不觉得欣慰。这有什么好欣慰的,那人好不容易有了点儿人性,但不是表现给自己的,甚至跟自己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个真相让阳起石异常恼火,以至于他当场扳过苏木的身子,捏着那张伤口刚刚愈合、伤疤还很明显的脸,用力地吻了上去。
值夜班的保镖在监护室的窗外看到这一幕,吓得急急忙忙冲进来扒开阳起石:“阳总,这样不合适,媒体随时有可能溜进来!”
“那就让他们拍个痛快。”阳起石指着苏木,“倒不如也像商陆那样早早出柜,从此再也不用忌惮那些相机镜头。”
苏木的脸颊被掐得留下指印,嘴唇也被咬破,血冒出来聚成一滴血珠,衬得他苍白且病态:“你走吧,别再来了。”
同样一句话说了两次,第一次阳起石还能认为是苏木在变相地想自己求救,但第二次,居然真的听出一丝诀别。
所以现在面对常山的阳起石,其实是满怀负面情绪的,他恨苏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成为了陌生人,也恨常山他们间接促成这种局面,更恨自己也好、苏木也好,谁都逃不开这些掌握资本的政治家的手心。
“老阳。”常山大概是听出来阳起石的不满,所以语气不再像刚刚一样那么冲,“事情总得一件一件解决,现在问荆他前妻还没打算放弃争取到小纯的监护权,如果被争取到了,那小纯就要被放弃治疗,那是一条人命。”
“那条人命在出车祸的那一刻酒已经不存在了,现在你们保留的不就是自己的幻想吗?希望她还能多喘口气儿,就为了缓解自己的内疚。”阳起石一脸不屑地说,“常总,我倒是想问问你,难道你是真的觉得赵纯那样还算是活着?”
“医生没有百分之百断言她已经死了,客观来说她就是活着。”
“客观?客观来说人到底怎么样才算是人呢?一个没有思想的容器,活着有什么意义?”
“她活着的意义,就是让问荆心里好受一点儿。”常山也懒得再跟阳起石拉锯战,直白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既然这么问,我就告诉你心里话,那小孩儿根本不是问荆的闺女,我真的一点儿不在乎她的死活。本来就是个喜欢作死的小姑娘,从小到大让问荆费了不少心思,到头来也还是走歪了。歪瓜裂枣的基因生不出龙凤,再好的教育都不行,问荆没有欠她什么,已经给她最好的了。但得罪了比他们更高阶级的人,下场就是死,我愿意救问荆,但跟他无关的人真的爱怎么样怎么样,死路边儿我都不在乎。”
“所以你就只是为了让赵问荆心里好过一点儿,选择用钱吊着那个小姑娘的最后一口气吗。”
“对,这样理解就简单多了吧。”常山摊开手,“少点儿良心,人活得轻松不少。”
阳起石冷笑了一声,起身打算离开办公室,最后和常山说了句:“当初商陆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要良心,但他从来都没有真的放弃过自己的良心。而你们,说放弃良心的那一刻,其实早就把良心丢给狗吃了。”
“你这人真挺逗,道貌岸然说得还头头是理儿了。你特么又好到哪儿去?到头来不还是因为我们不给苏木自由所以你就着急了吗?拿商陆来说事儿这不也是打你自己的脸吗?”常山彻底不打算给彼此留什么面子,“当初蒲薤白被折磨得那么惨,有没有苏木的原因?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事儿?你肯定知道,那个疯子就特么为了让你多看他一眼所以才成天丧心病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就拿我当瞎子?所以说你自己又高尚到哪儿去,有资格来指责我?”
一群低贱的人比什么高尚呢,常山这话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阳起石顿感无力:“但是现在选择做好人,来不及了。”
“得了吧还做好人,做个屁的好人,做好人你们能互相认识吗?况且那些行的端站的正的有几个落得好下场?商陆也就是还没走到他的最后,我们都还不知道他的下场,只是期待他能成为幸存到最后的好人而已。”常山烦躁地摆摆手,“选择了一种人生,走到了这一步,你还想反悔了?”
阳起石突然回想起曾经苏木对他说过的话:我虽然不是蒲薤白,但你也不是商陆。
说得是啊,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渴望什么幸福呢。
阳起石对常山放下敌意,当最后的恨意消失之后,他就突然没了方向感:“常总,戴上戒指是什么感受呢?”
常山愣了一下,又一次下意识摸了摸戒指:“什么感受?”
“是啊,一份承诺,那到底会给人什么样的……感受呢。”阳起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只有食指常年会戴些配饰用的戒指,但无名指……他想都没想过。
“戴久了就没感受了,”常山先是说了句毫无浪漫感的话,但紧接着话锋一转,“摘了之后,感受就来了。”
这句话让阳起石思考了很久,从首都国际机场,一路想到东京羽田机场。直到和司半夏他们碰头,他看到那四个人手上都戴着戒指,一种孤立感将他和他们隔绝。
“听说你们在这边买了房?”许久没聚的五个人在新宿的海底捞里预订了单间,等着开锅的时候,薤白和司半夏结伴儿去调小料,阳起石趁这个空档和商陆聊了几句。
“听谁说的啊,我这才刚住进去两天。”商陆喝着甜豆浆,慢悠悠地说。
“那套房子原本是某个社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