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和薤白告别王曜华没多久,两个人就同时缩起脖子互相依靠在一起。虽说从节气上来看早就已经不如春季,土地上也钻出了绿苗,再过不久花粉又要弥散在空气里,但对人来说,半夜还是冷的。
“要不我们也骑辆自行车吧。”商陆指着路边的共享单车。
“那样真的不会更冷吗。”薤白从口袋里掏出手来搓了搓。
商陆下意识地攥住薤白的手,想要一块儿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要不你钻我外套里来吧,这样还暖和点儿。”
“还没那么没出息,哈哈哈你把我两只手都塞口袋里是什么操作!我都没法走路了。”薤白笑着要抽出手。
“那先给你捂左手。”商陆稍作妥协,放出薤白的右手,在口袋里和他十指相扣。
手心汗涔涔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汗,商陆转过头看了看薤白的侧脸,“暖和点儿了?”
“嗯。”薤白也转头跟他对视。
对于今晚,商陆其实有很多想要跟薤白一起复盘一下的细节,比如说他真没想到王曜华居然也会对一段感情付出过真诚,也没想到侯玥瑶居然这么轻易就沦陷,更没想到以员工视角来看张航居然是那样的人。但比起那些,商陆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今晚薤白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跟王曜华玩儿得有多嗨。
他最开始跟王曜华说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词和语气,后来发现薤白一点儿没在意,居然就开始反向闹别扭,逐步恢复跟王曜华的熟悉度,想知道具体到什么程度才会激起薤白的嫉妒心。
很卑鄙的做法,商陆明白,但就是无耻。结果没想到越是测试,自己越是失落,好像薤白彻底不在乎自己了一样,任由自己去跟王曜华又唱又跳又摇脑袋,像是磕了药一样放纵。
想着,商陆忍不住问出口:“你今天怎么都不给我脸色了?”
这话题跳跃得差点儿让薤白脑子抽了筋,他咋舌思考了一下:“你这问题就没有什么附加条件了吗?你在想什么,详细说说?”
“就是……我跟王曜华玩儿得这么放纵,你都不生我气。”商陆嘟嘟囔囔地说,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小心眼儿得像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嫉妒老师不再最宠自己。
“哈哈哈!”薤白笑出声,“怎么回事儿你居然希望我生你气吗?”
商陆赌气不说话,鼓着嘴别别扭扭地看向远处的摩天楼,但手还是没松开。
“我以为你很喜欢王曜华来着,难道我理解错了……”薤白走快了一步,故意伸脖子到商陆眼皮底下,调戏一样看了他一眼。
“我就只喜欢你。”
“你这是什么求生欲吗,喜欢别人也很正常啊,像是我也很喜欢夏姐,喜欢小洋,这你听了会生气吗?”
商陆知道薤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说真的,他虽然不生气,但多少有点儿不爽。“那毕竟是家里人,王曜华多少还是不一样吧。”
“王曜华是不一样,他看起来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哪怕到如今也依旧如此。”薤白捏了捏商陆的手指。
“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商陆委屈地说。
薤白笑着将商陆的手从对方口袋里一并抽出来,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我也希望我可以成为你最好的朋友,但我了解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如果你最好的朋友只是我这种程度,可能今后都没办法进步了。商陆,我啊,之前看到你因为忙工作和学业导致精疲力尽的时候,就一直在祈祷。”
“祈祷?祈祷什么?”
“祈祷有一天你能够遇到无论你说什么对方都能听得懂的那种朋友,我希望你可以拥有和你有一样水平的朋友。说真的,像是甄教授、才神那样的人,虽然你和他们聊学术是真没有障碍,但是除了学术呢?他们只能给你添堵罢了。所谓的朋友,要求很高,不是只有智商相当才足够,还有兴趣爱好,还有口味食量,还有大量的一起度过的时间。”
商陆努力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听着薤白缓慢诉说,心情时上时下十分复杂。他当然知道自己和薤白的兴趣爱好完全不同,口味也是彻底颠倒的,智商始终都是薤白自认为薄弱的一点,而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如果从交往那天算起也不过三年。但在商陆看来,这些都不是决定性的东西,可让他来总结决定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
总不能是性吧,那又太肤浅了。
“我知道你想反驳我,你可能想说智商、兴趣、口味这些根本不是问题,”薤白就像是读懂了商陆的思维一样,在商陆反驳之前,就给出了解释,“但那也只是你所认为的。我有多想成为和你们一样可以挑战巅峰的人,你们也根本不会明白。越是看着你们,我就越是觉得普通人的普通可真是普通至极啊。即便每个人都有闪光的地方,但那闪光啊,微弱得不仔细看都不会被注意到。”
“那也只是你站在你的角度所做出的判断,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商陆这一次没能抑制住,有些急迫地反驳着。
薤白还是保持着笑意:“是啊,这我也知道,但是你看,你要向我强调你的视角,我要向你解释我的视角,这是不是就说明无论再怎么努力,我们始终都没办法真正站在彼此的视角来体会一切。”
这句话简直是把商陆最薄弱的那部分从内心深处拉出来暴露在空气中反复鞭挞,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最害怕的是什么。
原来自己早就发现“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真正做到相互理解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自己和薤白之间,只是不过是自己一直在拒绝这个真相。
他了解薤白的童年,但他没有体验过,即便是体验过,他也不是蒲薤白,哪怕经历同样的痛苦,不同人去体会也会得到不同的感受。
“我理解你”这句话根本就是最大的骗局。
但一想到这一点,商陆突然意识到薤白也陷入了一种骗局当中:“我们始终无法真正站在彼此的视角来体会一切,这一点不光是你和我,我和王曜华也是一样的。并不是说脑力相近就相当于更容易理解对方,根本没那种好事。还有兴趣、口味什么的,跟我们兴趣相同、口味一样的人多了去了,我俩也没有挚友成群啊。所以说到底,只有共享的时间才是相对来说比较重……”
商陆真的是在说着这些的过程中才想通为什么薤白会突然跟自己聊这个,他深吸了一口冷风,让肺和大脑都冷静下来,然后开心地笑了一声。
薤白又费解地皱了皱眉:“什么啊你,话说一半笑什么?”
“是因为我跟王曜华是高中同学对吧,因为他见过我当初还是个傻小子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儿,因为高中那三年。”商陆得意地笑着,这次换成他稍快一步,歪头伸脖子故意到薤白眼皮底下。
薤白没有说话,像是想要否认,但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承认,“什么意思啊你这话是。”
“因为我今天想看你吃醋,所以没有刻意和王曜华保持距离,我俩高中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现在这种相处模式,也不会总聊特别有营养的话题,也不是句句都输出人生真谛,大部分时间就是无所谓的一来一回、打发时间,找找经济实惠的小店,吃个你死我活。你应该没见过我跟人这样聊天吧,我跟大学同学、公司同事、研究生同事都还是有距离感的,跟王曜华没有,因为从小就认识。”商陆停在薤白的面前,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捏了捏薤白红彤彤的脸颊,“段位很高啊,一边说着不在意我和别人成为最好的朋友,一边又暗搓搓地嫉妒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的人,这是想要让我难过来掩饰你的难过?要不是我脑子还算转得快,今晚高低也得冷战一下。”
薤白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反对商陆的猜测,还是单纯想要摆脱商陆捏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但商陆还是因为怕把薤白戳疼而及时松开手。脸颊摆脱了束缚之后,薤白向前迈了小半步,拉开商陆的外套拉链,把头埋进去,抵着对方的胸口,再慢慢用脸贴上,最后一点一点蹭到商陆的脖颈。
这一系列粘人举动把商陆刺激得血流加速,大脑眼看着就要丧失思考能力了,他闻着薤白头发,除了定型发蜡的淡淡的橘子味儿之外,还有一股只有商陆可以迅速分辨出来的薤白的味道。这一闻,精虫就更上脑了,商陆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抱住薤白。
家就在身后一百米处,现在走回去,坐电梯上楼,开门进玄关,大概还需要五分钟。
如果跑步的话就是三分钟。
再忍三分钟!
商陆放下双手,微微半蹲,手环住薤白的大腿:“跳一下,快。”
薤白好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所以配合地岔开腿,轻轻蹦了一下。商陆配合着对方跳起来的高度和力度,托着对方的大腿把人抱起来,转身就朝家的方向跑去。薤白就全程搂紧商陆的脖子,闭着眼睛不敢看保安和公寓大厅的管家会是什么表情。
具体用没用三分钟商陆根本不知道,但他知道估计从自己解开腰带到结束大概也就三分钟,而且还有一种俄罗斯方块儿没摆对位置的感觉,事后他脑子一片空白,趴在沙发上感觉到身旁的薤白默默爬起来继续亲吻他的肩膀。
“抱歉……”商陆喘了口气儿,又惭愧又委屈地说。
薤白温柔地反问:“什么?”
“就……太快了。”商陆说完,自己笑了一声。
薤白也被逗笑了,笑声配合笑声,结果就是越笑越夸张。
“快我可以体谅,但你刚刚就像是找不到口儿了一样,我都不知道你在戳哪儿戳得那么起劲!”薤白笑得说这句说了几遍才完整顺下来。
商陆也笑得肚子发酸喘不上气,搂着薤白一个劲儿求他不要再说了。
两个人从沙发滚到地板上,摔下来的时候商陆在底下做肉垫,薤白也下意识用手护住商陆的脑袋,他们被吓得瞬间没了笑意,惊魂未定了几秒,在发现对方毫发无伤之后又开始第二轮爆笑。笑着笑着又亲到一起,难舍难分地纠缠了一阵,过了半个小时才彻底冷静下来。
商陆平躺在地毯上,任由薤白枕着他的手臂:“我们这个即兴的起因也是越来越奇怪了。”
“你能想到从马路上把我竖着抱回家也是我没想到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就钻我怀里吗,这搁谁谁不迷糊?”
“莫名其妙,我当时只是很想让你抱我一下。”
“对啊,我不是抱了吗。”
“你抱得太特么硬核了。”
“哈哈哈……”商陆又要忍不住笑意了,他用力咳了两声止住笑,“好了不笑了,所以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说中了大部分,但是又有点儿不一样。”薤白用手指摸了摸商陆的嘴唇,“说实话,我的嫉妒也是有层次感、逐步渐变的,最开始是讨厌你跟别人聊得那么高兴,后来反感自己真的一点儿都比不上人家、还小心眼儿,再之后又是你说的那样……我嫉妒有人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但我却不知道。我也是觉得我在这件事情上简直没完没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烦得要死。”
商陆用力亲了一下薤白的头:“我又不觉得烦,你如果忘了的话那我就再和你说第三遍,我就是喜欢你小心眼儿的样子。”
“行了霸总,别油腻了,先听我说完,”薤白笑着拍了拍商陆的肚子,“我今天……怎么说呢,在看到你和王曜华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这次近距离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感受了一下你们的相处模式,就觉得……嗯,那感觉就像我也是你们的高中同学一样,不再是远远看着,而是正式加入了。然后我就自己默默感慨,原来好朋友是这种感觉的,可以是不牵扯一切利益、连身体关系都没有的那种无所顾忌,不用担心对方听不懂自己说的梗,也绝对会百分百接住对方甩的梗,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商陆逐渐听不出来这段话的终点是在哪儿。
“然后我……”薤白撑起身体,和商陆对视着,“我好像还挺感谢王曜华,以前是觉得我需要感谢他加工了你的思想,现在是想要感谢他把高中时的你也带到我的面前。”
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商陆都能感觉到血液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大脑,让自己的思路重组,在理清了薤白的心路历程之后,为自己的擅自揣测感到惭愧的同时又被深深地感动到。他非常认真地摸了摸薤白的脸,内心深处真的认为自己正在摸着一件无法复刻的艺术品,这是自然与社会共同塑造出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蒲薤白。
商陆意识到,自己无法理解薤白,但这并不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正是因为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才会沟通,正是因为不同思想不断碰撞,人类社会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