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真的放心把他也带来。”韩建涛看到商陆走过来之后,用眼神示意着蒲薤白的方向,低声对商陆说着。
商陆不以为意,随口回答:“吃的这么好吃,为什么不?”
“可能是因为反同分子也来了吧。”常山碰了一下商陆的手臂,让他去看领导那一桌正跟某中企董事长谈笑风生的范建国,“那个老不死的,居然这么快就换队伍了。”
“以前可不见他跟那个董事长有什么关系,今年我一来就看到他们头碰头地议论,之后又明目张胆地讨论《无声》。”韩建涛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也是心烦得很,本来今年他带着甄远峰来就已经有很大心理压力了。
可是韩建涛想要让节目组见识见识真正的大神,也想让大家欣赏甄远峰,想要让那个人在学术以外也具有影响力。那样的话是不是就能将他从被政治捆绑的命运当中拉出来了呢?
韩建涛认为这是自己唯一能够给甄远峰带去的好处了。
但是没想到进行得完全不顺利,他们刚一落座,中企董事长就不再和范建国窃窃私语,而是笑着跟自己聊了起来:“小韩!哎哟,我们好久不见了吧,还记得我吗?以前我老跟你爸去钓鱼呢。”
韩建涛礼貌地笑着回应:“当然记得,闻叔您过年好啊。”
“好久不见看看我们小韩都已经进编制了,是在跟谁干着呢?”闻董看了一圈。
“这不是跟小刘儿呢吗,在总局。”属于李常委那一队的总局某副局长立刻开口,一句话就把韩建涛归在李常委的阵营里。
闻董点点头:“不错啊,最近监督什么节目呢?有没有好案子让我也掺合掺合?哈哈哈。”
韩建涛朝自己的直属上司看了看,在得到上司的肯定之后才开口:“有个叫超级大脑的综艺,我最近想要邀请在学术界有绝对权威的教授做特邀,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不如推进一下。”
一桌子人原本是三两成对地互相聊天,在韩建涛说完这话之后聊天声音小了许多,并朝韩建涛投去视线。
《超级大脑》是中央特别指派的节目,娱乐大众只是很小的目的,其实是想给那些上级领导的亲戚们找一个合理的阶梯,之后企业家也看中了这个平台,有的上节目挑员工,有的上节目捧员工。
节目组为了增强娱乐性,还出了不少烂招儿,特意找那些脑子一般但是想象力丰富的民科上台,哗众取宠。还有那些并不是天才的普通孩子,帮助他们作弊来误导大众。
这档节目在各种骚操作之下,收视率变得非常可观,近些年也稳定下来成为了常驻节目。因此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夹杂私货,把节目后台搞得乌烟瘴气。
所以圆桌在座的各位,说不定有谁就在背后和这档节目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一听到韩建涛找权威教授,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痛快。
“权威是怎么个权威啊?”闻董想要当个笑话对付过去。
韩建涛心一横,侧过身指着甄远峰:“这位是甄远峰教授,清华数学与科学学院的终身名誉教授。我想今后甄教授要是可以登台节目,至少可以把那些容易误导大众的错误知识纠正过来。”
甄远峰当时正挑着凉菜中的炸花生,突然被点名之后,有些淡然地看了看闻董的反应。
他虽然在数学界享有名誉,但是这一桌人都是跟科学毫不沾边的职业,谁都不可能听说过他。而且就算说他是清华教授,他们的内心也不会有什么波动,走到这里的人谁还不认识几个大学领导呢,人家大学领导都要跟他们平起平坐的,区区一个教授又算什么。
就在韩建涛开始冒冷汗的时候,这一桌有个从穿着上来说最不起眼的人突然说了一声:“这不是甄教授嘛,好久不见啊哈哈。”
韩建涛朝那个声音看去,发现张航正晃着手里的螃蟹腿朝他们打招呼。
啧,这个形象可真是让人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不过甄远峰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举起筷子朝张航晃了晃:“哟,你也来了啊。”
大半桌人都陷入了迷茫,大家首先不懂的是这个穿得像是要去打牌的休闲小哥到底是谁,也不懂为什么这小哥儿自来熟到坐下就跟身边的人交换名片,更不懂他怎么跟大佬聊着聊着就开始吃东西。
至于这个休闲小哥身边的那个清秀少年就让人感到更迷茫了,看上去像是个明星,但在场的领导们谁都认不出对方是谁。
结果这个大家眼中的休闲小哥和清秀少年,不止认出了甄远峰,还仿佛很熟的样子。
“熟人?”坐在张航身旁的人问道。
“得认识啊,世界级数学家,湍流算法之神。”张航笑着向大家介绍,“国产飞机要是没甄教授的助攻,怎么说也得再研发个十年二十年吧。”
几个高层的领导自然是听说过国产飞机这个庞大的项目,经张航一提,顿时对甄远峰肃然起敬。
不过闻董似乎依旧是满不在乎,毕竟对他而言,科学家也不过是好用的工具,在他看来,比甄远峰聪明又比甄远峰听话的人肯定比比皆是。于是他和范建国对视了一下,视线转回到甄远峰那边儿的时候,多了些不屑和压迫感:“还有这么回事儿呢,这次晚宴应该请商飞的郝总过来敬教授一杯。”
所谓的商飞是指商用飞机有限责任公司,属于制造业,总资产和产能必然要比中视更高,但说到中视,大家想到的也不可能是资产方面的数据,而是员工数量、观众覆盖面。
在全球都有很大影响力的电视台自然要比默默无闻做实业的制造公司更加吸引人,这也成为了闻董自满的资本。这里不是两会现场,而是文娱圈子的狂欢之夜,能够压住他的全场也就只有总局的局长。其他歪门邪道尽管来,哪怕是现在吃了瘪,将来他们需要跟自己合作的时候也会吃到苦头。
显然领导这一桌大部分人都理解闻董的位置意味着什么,所以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表面上肯定是要把闻董的心情照顾到位。
于是大半个桌子的人都附和着闻董的那句话而哈哈大笑起来,虽然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笑,但大家都笑了,闻董也笑了,那就得跟着笑。
这魔性的现场让韩建涛无比煎熬,他真的很怕“涉世不深”的甄远峰会被这样的气氛伤害到。
但甄远峰和张航对视着歪了一下头,然后两个人分别看了看那些尬笑的人,又再次对视。
“郝总的确敬过我,很多很多杯,”甄远峰平静地说道,“这很好笑吗。”
大家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韩建涛只觉得窒息,但张航反而笑出声。
就在这时王曜华突然用筷子夹起一个鲍鱼,反复看了看,严肃说道:“我老天,这个鲍鱼……”
气氛诡异的一桌人集体看向王曜华,每个人都被对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而夺走了注意力,以为他会通过鲍鱼来说出什么具有深意的话。
但王曜华没有回应大家的期待,只是震惊地继续道:“真的好好吃啊。”
韩建涛痛苦地扶额,胃口突然绞痛起来,真的很想随便找个理由赶快离开这一桌。
众人这一次是真的被王曜华一句无厘头的发言而逗笑,笑着笑着又觉得闻董脸色不太对,只得再次紧绷起神经。
闻董这一次看向王曜华,眼神里没有一点儿善意,嘴角却还是带着笑,假装开玩笑一样指着他和张航,左右看看周围的自己人,然后问:“说起来这两个人是谁啊,突然就坐过来,是你们谁的熟人吗?刚在外面他们也拦着我,没有邀请函都想进来凑个热闹,看来是真的想吃顿好的啊。结果你们有谁把他们带进来了吗?”
现场的中层干部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张望着他们上头的高层干部,等待着自己所站的那一队的领头人可以首先表态。
张航身旁那几位已经跟张航交换过名片的干部们属于李常委那一队,且不说他们到底对张航是什么态度,至少他们是想要压一压闻董的势头的,所以他们首先回答:“张总是今年贺岁片目前票房最好的《无声》的主要出品方,CBL的创始人,邀请函我们确实给他发了。但是人家是科技公司的创始人,怎么会知道现在这个年代还需要用纸质版的卡片当作入场券呢,所以没有带在身上而已。”
“哦,《无声》,听说了,小常憋了两年的大作,上映之前我就听到不少风声,说这部电影不符合局里的要求,不予以公映权。局里的人说话不算数啊,哈哈哈,是不是将来我们的节目也能宽容宽容啊?”闻董说着,看向身旁的范建国,“范导是不是去看了《无声》,您觉得怎么样?”
范建国看着这一桌人的组成结构,李常委那一队的人仅仅是四分之一,于是放心大胆地说道:“拍的不错,我不敢拍。”
“看看,范导都说拍的不错!”张航立刻拍桌子,断章取义道,“这就说明我眼光也没有差到哪儿去啊,投资这样的作品,成败五五开,扔个硬币得到正面的概率就是成功的概率,要按四舍五入来说,稳赢啊。”
“四舍六入五看奇偶,你的数据不够,不能肯定是稳赢,稳赢只是你操作了变量导致的结果。”甄远峰无情地反驳着张航。
韩建涛觉得当时张航的表情就像是在质问甄远峰“你特么到底哪边儿的人”,至少他自己是看明白了,在甄远峰眼中不存在“站队”,没有真正的“自己人”。
呵,这人真的很适合当评委,但真的很不适合当节目组的评委。
将来还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你操作了变量,呵呵这个说法还挺有意思,不愧是教授。”闻董也听笑了,开始好奇张航和甄远峰之间的关系,明明看起来他们关系很熟,但现在又窝里斗,“不过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范导刚刚说的‘不敢拍’,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不敢呢?”
范建国感觉自己岁数大了,已经跟不上这种高端局,分不清谁和谁是一队的时候,他就只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就可以了:“不敢是因为里面太崇尚暴力,污蔑了我们警方的实力。再有一个啊,就是选角儿。唉,我吧、当初也是觉得商陆和蒲薤白都是很好的演员,年轻,有活力,有实力,有潜力。是吧,但是啊,唉。”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假惺惺地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可惜了。”
“怎么就可惜了呢哈哈。”闻董就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拍了拍范建国的肩膀,“怎么可惜,他们在《无声》里表现不好?”
“要说范导也是搞艺术的,您要是提出建设性的意见,那就等于是促进演员的进步不是吗,所以指摘可以明着说,我记得今儿商陆他们也来了,你甚至可以当着他们的面儿来说。”张航也假装不明白范建国在说什么,故意刺激了一句。
一直坐在范建国附近的全桌最没有地位的作协代表沈峰突然语气尖酸地说了句:“张总听起来跟商陆他们关系也不错,怎么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什么指摘不指摘的,不就是他们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吗。那三个字我都没脸在这里说出口,换成洋文来,就是gay啊。”
“现在国家在发愁人口问题,多生优生是当代人主要革命任务的当下,他们居然对自己应当履行的义务不管不顾,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范建国选择了一种领导更爱听的方式,来将沈峰的话修饰了一下,“何况他们是公众人物,理应为群众带去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可是让他们这样一搞,现在孩子都觉得效仿他们也没什么,这可不行啊,要坏了大事。唉,我也是真的发愁,我手上有个剧本,非常适合蒲薤白,但就因为他们行为不端,唉。”
闻董闻“gay”色变,脸上的笑容消失,看向总局的人那边:“你们不审查演员的背景吗,这不太好吧。小众的事情小众消化就可以了,怎么能散播到大众的视线里。我们做文娱的,尤其是代表国家的企业,难道不该考虑国家形象吗。”
“法律里没有写着禁止同性恋,将来法律要是改了,那我们肯定会考虑演员性取向方面的问题。但是现在我们单论艺术作品,何必牵扯到演员本身?”韩建涛的领导们客气地开口道。
“这话说得不对啊,被你们全面封杀的人,可不是个个儿都违了法。”闻董举起酒杯,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
“有些人出口不慎,犯了刑法当中的损害国家荣誉罪。”韩建涛的领导也笑着说。
“酒还是得少喝。”其他几个干部也开始心虚,觉得这话聊下去就越来越敏感了,万一有人把他们的对话录音,那将来就可能成为把柄。
“不过今天的酒不错啊,”张航端起杯子,“容易入口,不容易醉。”
他说完,朝闻董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