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为国防的领导班子换人了,今年春节对于烟花炮竹的管制不再似往年严格,商陆开车回老家的一路上,只要不是在高速,就能听到炮竹声。
他想起小学时从哑炮里搜集火药,自制巨大炮仗的事情了。
贪玩儿的邻家小孩儿们也都参与了那次游戏,最小的孩子五岁,最大的十三岁,七个小孩儿一起在他们家公寓附近寻找着哑炮,甚至还有小孩儿直接提供了一盒划炮。
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商陆围在中间,看着他盘腿坐在地上把那些炮都拆开,将其中的灰色粉末倒出来,然后集中在一起。
巨大的炮仗外皮是用硬纸板和胶带缠制而成,低成本、大制作,虽然毫不美观,但小朋友们都觉得他们完成了巨大的使命,期待着炮仗被点燃。
商陆记得自己当时尽可能地把引线做得好长,点燃的那一刻火苗顺着引线燃烧的速度还是吓到了他,他反应很快,跑得几乎飞起,但还是没能在炮竹爆炸之前躲到树后面。
轰隆的一声巨响传来的同时,地面也跟着震动了一下。商陆感觉自己脚都被震麻了,耳鸣声简直要命。他当时背对着炮竹,正对着他的那些小伙伴们,看到他们一个一个表情都让他看不懂。
直到有一个小姑娘大哭起来,大家才集体回过神,有的大笑,有的跟着一起哭。
很多大人也被那巨大的声响吸引而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商陆对自己改造炮竹的事只字不提,但还是有些小孩儿泄了密。
公寓的管理员找到了自己的父母,要求他们出钱来修补公寓花园中间留下的一片灼烧过后的地面和窟窿,并说只要赔钱的话就不会报警。
那次父亲又是大出血,出钱维修了花园的地面是一方面,还要带着很多慰问品去跟邻居们赔礼道歉:商陆从小脑子就有点儿问题,给您家小孩儿带去不小的安全隐患,实在是对不住,今后我会对他严加看管。
商陆那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还挺好玩儿,所以也没有认错的态度。
父亲就把他胖揍了一顿,揪着他的头发带他去案发现场,指着那片还没有修好的黑色窟窿:自制炮竹是违法的你懂不懂,万一当时有小孩儿靠近的话你就杀人了你懂不懂,那天你点燃的这个炮竹直接把天上路过的一只鸽子给炸碎了,好多小孩儿看到那一幕,吓得晚上睡觉做噩梦,你特么懂不懂什么叫做危险?啊?我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狗屁化学公式记得倒是挺清楚,怎么基本常识一个都没有呢!
商陆被罚跪在那黑窟窿跟前,反思了好几个小时,都没等来父亲叫他回家。
晚上天黑了,父亲拎着手电找到他,看起来全然忘了叫他罚跪的事,又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特么怎么不回家呢,想在外面儿呆着就特么永远别回来!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商陆再去回忆父亲当初对自己的种种责骂和殴打,又有了全新的感悟。
自己童年时做过的糟心事多到数不胜数,爆竹事件恐怕在父亲的心目中都排不进最让他头疼的前十行列,面对自己这样不太正常的小孩儿,父母没有把自己打死扔到河里,可能已经是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了。
商陆想着,叹了口气,内心感慨着做父母的不易。
父母只是两位普通人,记忆力有限,能力有限,很难把天生就点满了智商和体能的自己照顾周全。保护着自己能够健康的、不被警察送进看守所也不被医生送进精神病院的长大,让自己像大多数小孩儿一样正常地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像少部分人一样考上普通的大学,这就已经算是功德圆满了。
商陆知道,自己不该再从父母身上苛求更多的爱,因为他们已经在以他们的方式、用尽全力去尝试着爱自己了。
回家过年这件事终于变得不再痛苦了。
身旁躺在副驾驶上熟睡的薤白突然有了点儿动静,商陆抽空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应该是睡得不舒服了想要翻身,奈何身子被安全带绑着,想动也没法随心所欲。
通宵了整晚的薤白,终于在今天上午和商陆亲热过后产生了点儿睡意。
薤白原本打算不休息直接踏上返乡的征程,但还是在商陆的哄睡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一睡就是五个小时,午饭都错过了。
本来商陆想劝他今天就不要回老家了,但薤白死活不同意,无奈之下只能赶赶忙忙地出门,带上新年礼物,踏上返乡之路。
从二人的家到天津,驱车只需要两个小时,大年初一路上车不算多,所以回去一路都还顺畅。不过薤白一直没能睡醒,车刚开上高速就频频点头,意识时有时无。商陆干脆把副驾驶的车座设置成休息模式,座椅成三十度角倾斜下去后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薤白细微的鼾声。
这是第一次在回老家的路上薤白居然睡着了,遥想前三年,每次薤白都会紧张一路,别说睡觉了,连聊天都没办法把话说通顺。商陆想着,无意间露出笑意,然后趁等红灯的功夫伸手碰了碰薤白的脸庞。
薤白似乎睁眼确认了一下是谁在摸他,之后又安心地合上眼,又一次想要翻身,但又一次被安全带拦住。
“快到家了,一会儿我抱你到床上睡。”商陆俯身过去轻声说。
“……嗯?”薤白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周围,“这是哪儿?”
“还在车上。”商陆放轻语气,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踩油门的时候也非常缓,车向前开都不会有推背感。突然想起之前甄远峰坐他开的车的时候难得夸赞了一句“原来你平时开车这么稳”,商陆当时没有回答对方,这么稳的车技是为了让薤白能在坐自己开的车的时候彻底放心。
薤白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擦掉打哈欠挤出来的眼泪,看了看手表后,瞬间惊醒:“快六点了!”
“嗯,就快到了,应该能赶上晚饭。”商陆不紧不慢地说。
“我明明还打算帮忙做晚饭的!哪有这样回家就吃现成的饭的啊,我真是,我怎么就睡了这么久,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呢!”薤白把车座调成正常模式,烦躁地抱怨着。
这种焦虑感还挺像是没睡醒,商陆腾出一只手捏着薤白的肩膀:“放松,多大事儿啊,明天那顿我们来做不就行了吗?而且我提前跟他们说了会晚点儿到,他们还说不着急让我们慢慢开呢。”
说着就到了父母家的公寓楼下,商陆开进了地下停车室,赶在薤白打算下车把礼物从后备箱里取出来之前就把东西都拎在自己手中。
“分我一半,你左手的伤还没好呢。”薤白当然不会就让商陆这样拎着。
“那也不耽误拎东西啊,别跟我争,你打乱了生物还没睡慢三十分钟的倍数,植物神经可能还没有变正常,消耗体力会很难受的。”商陆朝电梯那边努努嘴,“帮我去按个电梯就好了。”
“你这些小动作可真是跟咱爸越来越像了……”薤白听话地过去按电梯,等到商陆走进电梯里后,把头搭在他肩膀上不住地打着哈欠,“怎么办,我好困。明明半夜睡不着,白天又睡不醒,像个小学生一样。”
“一会儿吃完饭就去睡吧,饭还是要吃的,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双手都拎着袋子的商陆根本没办法把手抬起来,不然他很想把薤白搂进怀里。
“那不行啊,我还要帮忙收拾家务呢,保姆阿姨也回老家了。”
“我带你回家可不是让你当苦力的。”
“哈哈,你要是想让我当苦力的话那我肯定就不愿意做了。我只是想为爸妈做点儿什么而已,毕竟尽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你到底……”商陆话说一半,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伤人,所以就停住了。
“不要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薤白掐了掐商陆的腰。
商陆轻轻摆了下头:“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儿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向他们尽孝呢,明明才刚认识没多久。难道是为了把我不孝的那部分补回来?”
“好问题。”薤白站直了腰,稍微沉默了会儿,“可能是因为他们给了我重新幻想有父母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机会吧,嗯,所以我很感谢他们。尽孝是发自内心的,换种说法的话就是报恩。”
“即便他们不是生你养你的人?”
“哈哈,嗯,即便如此。”薤白笑了一声,“而且,他们虽然不是生我养我的人,但他们生你养你,让你健健康康地活到这么大,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面前,还……允许我独占你。关于这些,我也都非常感谢。”
“哪怕他们曾经对我很不好?”
“对你不好的那部分说实话我也很生气,但是跟他们相处了这三年,还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就觉得他们其实已经尽可能地对你宽容爱护了。当然了,他们的确偏心,但还没有因为偏心而放弃做父母的责任,底线被他们严守住了,对于这一点我也很佩服。”
十几层很快就到了,电梯开门时两个人也不再继续聊,只是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一下,这才推开了家门。
“爸妈,我们回来了。”薤白站在玄关喊着,顺便帮商陆把礼物都放下来摆好。
“来了啊,路上堵不堵?”张巧智第一个跑出来迎接,紧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还挺像是什么电动玩具的,但“玩具”现身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小小的商旻。
“白白哥哥!”商旻拍着手喊着,然后张开双臂朝薤白跑过去。
“欸欸欸光脚别踩玄关啊!”张巧智想要把她捞回来。
但薤白下一步冲过去把商旻抱起来举高:“小旻又长个子啦,才两个礼拜不见!”
“这个时期长得快很正常。”商陆看着妹妹被薤白举高高的样子,心里居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他也想被薤白举起来,他想知道从那个视角看薤白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但商陆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变态,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薤白身旁,朝商旻说:“快点儿下来,薤白累了,没力气陪你玩儿。”
“说什么呢,”薤白却不同意,执意要把小旻抱在怀里,“我就想抱着。”
商旻也模仿着薤白的语气,朝商陆挤眉弄眼:“说什么呢!”
“这小孩儿怎么就会鹦鹉学舌啊,一点儿逻辑感都没有。”商陆嫌弃地看着自己亲妹妹,“我一岁半的时候都可以说长句子了……”
“你一岁半能解释出来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我都不会觉得惊奇。”薤白吐槽了一句。
张巧智把商旻从薤白怀里接了回来:“但是商陆说得挺对啊,你坐了一路车多累啊,快别抱她了。你别看她小,其实重着呢。快进去吧,饭熟了就等你们呢。”
难得被母亲肯定了某个观点的商陆,美滋滋地搂着薤白的腰,有些得意地跟他挤眉弄眼。
薤白按照惯例用胳膊肘戳着商陆的肋骨:“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自己妹妹的醋也要吃,一会儿吃饺子都不用给你倒醋了。”
不过商陆家的饺子确实不沾醋也很好吃,肉馅和素馅咸淡都刚刚好,再加上四道凉菜、四道热菜,丰盛得像是在外面下馆子。
“上次去你们家看你们也准备了不少,这次回来过年,我们也准备得丰富一点儿。”张巧智看着薤白那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着解释。
坐在饭桌前玩儿手机的商洋突然抬头补充了一句:“其实是为了庆祝你们主演的电影昨天成功上映,我们轮着去看了,真的是太好看了!”
不苟言笑的商博强用筷子敲了一下二儿子的手,“吃你的饭,别说没用的。”
“怎么就不能当面夸一下呢,你们明明也很爱看……”商洋咋舌摇头,朝商陆他们耸了耸肩。
“拍得好当然爱看,这是事实,不需要夸赞。”商博强干咳了一声,先是温柔地看向薤白,“小白这次阔别多年重新走上电影荧幕,感觉怎么样?”
薤白放下筷子,满是感慨地长叹口气。
商陆有些紧张地支起耳朵等待着,毕竟从昨晚就一直在忙工作,回到家都是凌晨五点多的事了。为了让薤白避免被媒体打扰,商陆一直都在应付着媒体采访,变着花样的把话题从“薤白有可能重返娱乐圈”转移开,生怕那些无良媒体人又要消费薤白。所以被媒体纠缠了一个多小时的商陆,回到家倒头就睡,醒来之后又和薤白嗯嗯啊啊了一轮儿,紧接着薤白又睡……
啧,还真是没机会交流一下对电影的感想。
反思之间,商陆听到薤白终于开口了:“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个回答让一家子都愣住了,薤白察觉到气氛变得有点儿沉重,立刻笑呵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