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还有骑兵到达,围了过来,官道被挤满,平原上的骑兵训练有素,将这方围得水泄不通。
初始的震惊过后,沈窗一瞬间想了许多,傅璋必是为她而来,但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经两清,她想不通他如此阵仗到底是为什么。
她只猜想绝不是闲得没事,对她而言也不是好事。
她快速思索着可能和应对之法。
不想傅璋开口,却是对杜棹说话。
“孤昨日才赐封你做淮州司马,还有话没来得及交待,杜司马为何如此急着去上任?”
沈窗脑海里哄然一声,她侧首看了杜棹一眼,杜棹没有否认。
听得有人呵斥:“殿下问话,何不回答?”
沈窗终于抬头看向傅璋,秋风漫卷,将他的赤红礼袍吹得上下翻飞,周边三丈外是黑压压的马,马上是黑压压的士兵,一个个目光炯炯,脊背挺拔,背着长刀和弓箭。
而他是其中最刺眼的红色,墨色战马旁挂着白羽箭,居高临下睨视下来,睫毛若鸦羽,看不清他的神情。
“臣思念家乡,想早点回到家中,未向殿下辞行,是臣之过。”杜棹回话,声音颤抖。
“是你思念家乡,还是你身旁的表妹呢?”傅璋问。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杜棹却觉天威压得他透不过气,他只能老实回答:“是小窗归乡心切。”
沈窗伏跪在地,手指动了动。
“是吗,沈窗,你跟着孤许久,本应由孤派人送你一程才是。你如此心切,为何不与孤说呢?”
傅璋说完便是静默。
风声刺耳,杜棹压着嗓子提醒她回话。
“小窗……”
沈窗许久才找回声音,道:“沈窗不敢让殿下费心。”
“怎会,你伺候本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傅璋漠然看着她伏身在黄土里,连头也不敢抬。
“何况你身为沈相之后,孤也该送送你。”
沈窗的手指颤了颤。
惹得傅璋嗤笑了一声。
“就连你身旁那个,孤也是看在沈澍的面上才给的官做,于情于理你都该来拜谢才是。”
沈窗错愕,惊讶看向杜棹。
“怎么,杜司马没有告诉她吗?”
“还没来得及。”杜棹有些心虚。
“那现在跟她说。”
傅璋让二人起身,就站在他马前两丈处。
杜棹低声道:“小窗……我是借了你和沈相的名才得太子殿下赏识,我本打算回了溪合县再告诉你,我怕你怪我。”
“你告诉他我祖父是沈澍?”沈窗问。
杜棹点头。
沈窗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溪合县再告诉我,我就不会怪你了么?”
“我也是没办法了,殿下并未苛责,他也很赏识沈相,小窗你不必妄自菲薄。”
沈窗想笑,却红了眼眶:“你知道我手里这些财宝是如何来的,你知道我平日是如何伺候太子殿下的吗?”
杜棹愣怔。
“好了。”一旁傅璋淡声打断二人交谈。
“不用你了,自去上任吧。”
沈窗一时间不敢面对所有人,她只想逃离此处。杜棹如此做,也只是出于自利,实际上没有坏心,令家族蒙羞的事情是她自己做的,与杜棹无关。
已经到了这里,她不能全怪杜棹,她跟他的婚约注定是无法履行了,但她还是想跟他一道回溪合县去。
杜棹朝傅璋下跪拜别时,沈窗也随他一起下跪。
“民女叩谢殿下。待民女回到家乡,定向祖父祭告殿下恩德”沈窗朝着傅璋磕头。
傅璋冷冷看着她,“好,滚吧。”
沈窗心神不定,根本来不及想明白傅璋此举到底有何目的,她只想逃离这令她窒息的人。
杜棹却明白傅璋所作所为是何意,他自觉尊严不存,但那又如何,他所求本就是一个官名,如今已经得到,沈窗虽然好,但不该属于她,被太子殿下取回去,他反而安心了。
两人一起起身,四望除了河面,便是黑压压的骑兵队伍。
沈窗朝着马车走去,车夫颤颤跟上,而杜棹走得快,连马车也不要了,走到河边也不停,涉入水草里,要从骑兵围成的地方绕过去。
“杜郎!”沈窗情急之下唤了一声。
杜棹仍旧不停,已经走到了水中。
沈窗抬步要去追,只听快速而轻微的响动,一抹白色擦过,嗖地一声,接着是嚓一声,杜棹身形一僵,头上多了一支贯穿而过的白羽箭。
杜棹倒进河水中,脑袋砸向水面,立刻有血花蔓延开来。
车夫颤抖着跌在地上,朝着马车爬过去。
沈窗浑身凉透,她却动弹不得,好似被一箭扎穿头颅的人是她。
傅璋放下雕弓,看着沈窗的背影,“不想活了就走。”
他的声音混着风里的血腥气来到沈窗面前,她打了个寒颤。
原来他从来没有真的想放她走,这些都是他碾碎她尊严的手段。
她转过身来,长风猎猎,周边的人影都模糊起来,傅璋的绯色衣袍化作一团,却是无比锋利。
沈窗眼眶红了,泪水无声滑落,将暗色皮肤划出一道白色痕迹,傅璋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放低声音:“过来。”
沈窗没动,拿出身上的手帕,一点点将脸上的妆容擦去,也将泪水擦了个干净。
她本来的皮肤露出,傅璋才看清她的脸色惨白,嘴唇没有颜色,连眼神都是灰白的。
她微微侧身,朝着西方跪下,双手举到额头,三叩首,接着起身再拜,三跪九叩之后,她伏在地上。
以极低的声音道:“爷爷,爹,娘,哥哥,请原谅沈窗,我撑不下去了,我这就来找你们团聚。”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破碎,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她说完立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没有路,是里外数层骑兵,马上的士兵冷漠无情,如一堵高不可攀的铁墙,而她纤细得如同一粒尘埃。
她一直走到马前,马儿往前踏一步,她便会被踏成泥土。
“诸位。”她此刻却无所畏惧,仰首看着他们,“借过。”
没有人动弹,她竟要硬闯。
“让她走。”傅璋道,清晰锐利得风也吹不散,只是带着令人齿冷的寒意。
马儿立刻后退分开,包围得坚固的铜墙裂开一条缝,沈窗走进去,一阵长风吹来,她的发带横飞。
她望着西方,从左右骑兵中间走过去,昂首挺胸视死如归。
身后起了响动,与杜棹中箭前的声音一样。
咔哒一声,沈窗脚步仍旧不停,她数着步子,十八,十九,二十。
够傅璋一箭穿头了。
破空声袭来,她站直了,等着那一瞬间的痛苦。
破空声擦着耳际飞过,扎进了她前方的草地里。
周身血液回温,她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茫茫平野,草木衰败,但都努力活着,求死的勇气瞬间消失,她一时激动,拔腿朝前跑起来。
身后静了片刻,终究还是有马蹄声追来。
红色身影窜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名分可以给你。跟孤回去。”飞星躁动不停,傅璋的声音也波动起伏。
沈窗累得跌倒在地,她双膝跪地,双手撑着上半身,仰头望着他。
定定吐出三个字:“我不要。”
说完爬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的目光是傅璋从未见过的坚硬,好似换了个人,傅璋看得怔了片刻。
不过他更不敢置信,她竟当众违抗他的令。
傅璋转身朝着那方,握弓的手紧了紧,沈窗跑得跌跌撞撞,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他取出几支箭,连着射出。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他的每一箭都射偏,却每一箭都擦着她的耳边飞过,落在她的面前三步处。
箭矢的声音没停过,沈窗左奔右突,傅璋的箭囊里还剩最后一支箭时,她终于体力耗尽,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把她捆了,带回闻鹤。”傅璋冷声下令。
士兵下马走近,沈窗还想跑,刚支起上半身,她被提起来,双手绑在身前,被拖着走回路边,丢回了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