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之后再选。毕竟是接下来要生活五年的地方,总要多做考虑。”
在脑海里把这些从幼儿园起就耳熟能详的校名过了一遍之后,张涛忽然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感慨的了——他好像没资格感慨。人与人之间的道路是不同的,他早在高中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生产队的驴也不能每天作息颠倒着连轴转,在小有成绩的这天里,五人不止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夜间还出现了床位不够用的情况。张涛的工作进度要稍微慢于其余四人,他便每天都会成为最后休息的人之一。今天所有人心情都放松了些,早早就犯了困不说,睡得时间还比以往要久。张涛想要休息时,四张床位很不巧地都被占着,他就只好先在桌上趴着小憩一会儿。
直到皮肤又感知到熟悉的触感,是薛珅站在他身后,用略微粗糙的指尖戳了戳他的后颈:“上去。”
他以为是薛珅决定起床,把床位让给自己,便朦胧着一双睡眼爬上床铺。可是在陷入深度睡眠之前,他先一步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让他的困意荡然无存,压低声音道:“……薛珅?”
“一会儿就好……”终于不用依赖着枕头上留下的头发气味缓解焦虑,薛珅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吐出一句从未对他说过的话,“……我想你。”
张涛再次闭上眼,将手掌覆上他的手背,用掌心的温热和无言的寂静去回应他近在咫尺的思念。
在良久的黑暗和静默之后,尽管薛珅仍然不满足,却还是在心里告诫自己应该起身下床。在离开之前,他趴在张涛耳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还留着我的烟和打火机?”这是他从张涛的抽屉里找订书器的时候发现的。
张涛果然没睡着,他轻声回答:“……要还给你。”
“不用还给我。”薛珅的胸膛紧贴着张涛的后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凌晨时分的错觉,但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合成一道,正在无限趋于同频,“……永远都是你的。”
在大四学年剩下的时间里,两人还是不常见面,但聊天的频率要高于以往,内容大多是对日常生活的分享。这仿佛与大一暑假前的半年没什么不同,他们也默契地闭口不提那两年荒唐的过往,就好像一切真的从未发生过。
美校博士申请的面试环节在二月份陆续结束,薛珅九申九中,这样的大满贯自然应当发布在社交媒体上来昭告天下,他的Offer数量刚好还能凑足一条朋友圈的九张图。可是直到四月,他都迟迟没有发布自己的好消息,这并不是因为他尚未决定要把哪一张Offer放在中间位置来代表自己的最终去向,而是因为他甚至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度过未来五年的时光。
从势在必得到奢求“万一”,薛珅看似已经在四年里改变了太多。可是在从前者到后者的转变中,根植于其中的却是他持之以恒的勇气和始终不渝的爱意。他知道,自己正在和张涛一起修正他们曾经走偏的道路,当年的错误被他们拖得太久才去弥补。但如果还有一线希望的话,他想要的仍然是最为热烈而纯粹的爱,就像他给予张涛的那样。
薛珅并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拥有成为恋人的机会,他所能确定的只是,如果张涛说自己愿意,他就不会产生半分犹疑。可若是真的能够如愿以偿,另一个新的问题就将接踵而至——他绝对无法忍受与自己深爱的人分居异国长达五年。
在不得不接受即将逾期的哈佛Offer时,薛珅也难免为数月来的自以为是和浮想联翩感到无奈。张涛根本就没流露出半点想与他在一起的意愿,他却仍然把这一丝微弱的可能性纳入自己的未来,甚至甘心为此放弃用四年艰辛所换来的前程。他一边自嘲地叹了声气,一边在申请系统里点击了Accept。
北航的毕业典礼开在六月中旬,薛珅的论文答辩工作还没结束,所以他便没能出席……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张涛并没有邀请他前往。他大约能猜出张涛的想法,既然请了一个人过来,那就没有理由不请剩下的人,三个高中同学和两个大学室友凑到一起,不一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索性便谁都不请了。于是薛珅在当天订了束鲜花,人虽然没到场,心意总要送到。
薛珅自己则有院级和校级的两场毕业典礼要参加,他请张涛出席了前者,场面不像后者那么官方,仪式简短而精致,气氛温馨又活泼,还颇具元培学院多元开放的特色。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致辞的时候,薛珅也能一眼就在不算宽敞的观众席里找到张涛的位置,朝他的方向点头致意。
当然,薛珅所能看到的不只有对自己挥手的室友们和张涛。他们前方坐着的林羽正举着手机录像,帮忙记录下这一段珍贵的画面;尹晟和许彰分别帮薛珅抱着至少三束鲜花,上半身被挡得只露出两颗脑袋;沈以暄和陆晨悦戴着工作牌,扛起相机霸占了角度最好的机位,势必要为他拍出一张刊登在头条封面的照片……还有很多同样被他帮助过的学生,他们都坐在台下,见证他光芒万丈、无比耀眼的时刻。
“‘尚自然展个性,化孤独为共同’,在初到北大,初入元培的时候,我并不能理解这条口号的后半句。”薛珅的语气顿了顿,他再次环视观众席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挺直脊背微笑道,“但是现在……我可以了。”
博雅塔会在重要的日子里彻夜长明,学生毕业自然算是一件大事。盛夏夜晚的未名湖微波荡漾,塔身明亮的倒影在水面上破碎着涌动。看向张涛被灯光映亮的侧脸时,薛珅仍然感到心跳加速,他甚至还有些恍惚。毕竟在四年前的冬夜,与张涛并肩站在此处的他以为,他们的未来里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从没想过下一次就将是最后一次。
薛珅再一次牵起了张涛的手,却在拉到身前的时候才发现学士服没有口袋,两只手只能僵在空中,牵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张涛却忽然笑着问他:“这都夏天了……还需要帮你暖一下吗?”
“不需要,我只是……”薛珅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想和你这样。”
张涛顺从地将手指伸进他的指间,就这样与他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十指相扣:“今天你的室友们跟我说,他们觉得你很了不起。”
如果薛珅有一条尾巴,那它一定会在此刻高高地摇晃起来:“我当然了不起啊……不然为什么选我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但他们的理由不是这个。”张涛望着他眼中自己的身影,“他们说,没想到你能坚持四年,毕业带回来的人和大一带回来的居然还是同一个。”
薛珅抿了抿嘴唇,分外认真地沉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认识我太晚了,所以才认为我只坚持了四年。”
张涛为这番话愣了神,他垂下头去,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薛珅学士袍边角的花纹和未名湖畔及脚踝高的绿草,却唯独无法再去直视这样一颗赤诚的心。
本科毕业的暑假,四人都回了杭州。这是学生时代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长假,他们相聚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薛珅即将出国时,四人又在萧山机场见了一面。他的航班将在第二天一早起飞,于是他打算前一天晚上就在机场的酒店里过夜,父母和朋友们也都在此与他道别。
推门离开之前,姜凡回头望了一眼沙发上还没起身的张涛:“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张涛?”
“走啦走啦……”陈希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还早,让他俩继续聊去吧。张涛这么大个人,晚些时候自己坐地铁回去就是了。”
没得到张涛的亲自回复,姜凡还想再继续追问几句,门却被陈希干净利落地带上了。
足足有一年不曾单独共处过一室的两人顿时感到不太自在,薛珅坐在床边,张涛占据着沙发,中间隔着一条几乎被两个大行李箱塞满的过道。
“……你今晚还回去吗?”问出这句话时,薛珅的语气有些不自然起来。
“回去吧……再坐一会儿就走。”张涛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随手拿起薛珅放在茶几上的护照,没话找话道,“你的护照摸起来好像比我的厚。”
“里面的签证贴纸比较多……”薛珅见他都要把红色封皮翻来覆去地盯出洞来了,好心出言提醒,“你可以翻开看。”
这本护照是薛珅在十六岁那年办理的,距今已经有六个年头,内页上的贴纸和印章五彩斑斓,记录着他遍布过世界各地的足迹。张涛从个人信息页开始翻起,证件照上十六岁的薛珅看起来相当青涩,与张涛印象中高二刚转入尖子班时所见到的他很不一样。
薛珅坐到他身侧,半拥住他的身体,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手把手地带他翻阅自己护照上的签证贴纸和出入境印章。
“这张拍得很好看哎……”张涛的指腹轻抚过贴纸上那张英俊年轻的面庞。
“英国签证,十八岁那年办的。”薛珅对他解释道,“据说他们相机参数调得好,所有人的英签照片都会很漂亮,而且……十八岁的时候,怎么拍都不会难看吧。”
“如果是你这张脸的话,就算是八十岁去拍也会很好看。”张涛抬头看向他,语气相当认真。
薛珅对张涛一如既往直白又诚恳的夸奖十分受用,抱着他低头继续翻看护照:“这张申根签也是十八岁去办的,照片拍得也不错……”
十六岁的薛珅在纸张的一页页翻动中逐渐长大,他的棱角和轮廓愈发精致分明,俊美的面孔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直到张涛翻出了最新的一张,那是薛珅的美国学生签证,不久前才刚刚办理下来,具有长达五年的有效期。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上面二十二岁的薛珅,又翻回护照的首页,去细细端详那张十六岁的脸。再然后,按照薛珅刚才为他介绍的顺序,他一次又一次地从薛珅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翻阅至风华正茂的如今。
薛珅的注意力早就不在那本护照上了,他的目光游移至张涛脸庞上温柔而悲伤的神情,在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勉强上扬的唇角之间寻找失落和不舍的痕迹。薛珅一手捧起张涛的面颊,让他抬脸注视着自己,另一只手则放在那本摊开的护照上,随时做好将它夺过来的准备。
“你爱我吗?你究竟有没有一刻……爱过我?”薛珅望着他,声线中烙印着极其细微的颤抖。
事到如今,再去谈论爱或不爱似乎已经没有意义,这是一个在过去四年间都没有结论的话题。可从不错过任何机会的薛珅还是想在这距离分别不到十个小时的时刻里再赌最后一次——只要张涛愿意承认爱他,那他现在、立刻、马上就会撕掉这本护照,哪里都不去,永远只留在张涛的身边。
在四目相对的眸光闪烁之中,张涛敏锐地捕捉到了薛珅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脑海中在刹那间充斥着强烈的不安,他忽然就明白了薛珅想要做出一个怎样的决定。张涛咽下喉头苦涩的情绪,任由它在胸腔里与心脏结郁成血肉模糊的痛,然后他望向了薛珅泛红的眼眶:“……不爱,也从来都……没有爱过。”
“不爱……”薛珅重复了一遍这两枚并不残酷,也并不锋利,却依然将他折磨到近乎屈服于命运的字眼,泪水终究还是没有滚落下来,“……不爱就不爱。”
薛珅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不曾缺少爱的存在,永远都在被爱的他对爱的模样太过熟悉,所以他才总能成为那个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谁爱着谁的人。尽管张涛从未承认过爱他,可是对于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却早在许久之前就在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薛珅习惯了爱的存在,便不再去追求探寻它究竟缘何而起,而是粗暴地在“爱”和“完美”之间强加了一套自以为是的逻辑关系——只有完美的才是值得被爱的,这是他所写下的最不严谨的证明。薛珅曾经幼稚地相信,正是因为他生而完美、钟情完美、渴望完美、追求完美,所以爱才会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保持完美成为了他自认为可以获得爱的方式。而他不止被极端的完美,也被过剩的自尊和膨胀的欲念所绑架,就这样与自己爱着,并爱着自己的张涛渐行渐远。可事实上,被爱从来就不需要多完美。他爱的张涛善良又自私,一点都不完美,而张涛爱的他骄傲又贪心,更是从来就不完美。
意识到这一点的薛珅终于不再任性,他决意推翻多年来错误的信条,去承认这份之死靡它的深情:“……可我却没有办法不爱你。”在多对视一秒都会遍体鳞伤的目光中,他选择闭上双眼,沉沦于唇上久违的温热柔软。
如小蒲桃所愿,在清香可口的果肉全部腐烂之后,它沉甸甸的核终于坠入了水底。尽管这个过程漫长到枯叶飘走了,金鱼也游走了,小蒲桃的核却终于能与小石头埋在一起。
然而小石头曾经仰望过它悬挂在枝头的样子,那样娇艳美好,苍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