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学长……”林羽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身体恢复得还好吗？”张涛昨天刚中了暑，现在可能还难受着。林羽总觉得今天就来拜访有失礼数，但确定志愿和意向的事又不好再拖，于是特地拎了些水果前来慰问。

张涛没想到他跟自己如此客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的中暑症状本来就很轻，昨天在会议室吹了会儿空调就好得差不多了。组里的老师和同学照顾我，才让我今天上午也休息。”经过一番权衡，他还是决定今天上午跟林羽聊聊，之后再抽出半天回家一趟。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林羽的最终去向只会是清华或北大，和他这个北航招生组的成员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但从道义上来讲，他应该为这个处于纠结中的学弟提供一些合理的建议——这不仅仅是出于之前仅有两面之缘的高中校友情谊，他还认为自己与薛珅和姜凡之间的微妙关系让这场争夺战的局势更为复杂，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林羽难免承受了他本不该承受的压力。

张涛从房间的小冰箱里拿了一瓶果汁递给林羽。这是他们刚到杭州那天，他和李想两人一同去便利店买的。他打算先从一个轻松些的话题聊起，以此舒缓林羽紧绷的情绪：“你昨天赶上饭局了吗？”

“没赶上，不过他们下午打剧本杀，我跟着一起去了。”林羽挠了挠头发，“运气不太好，抽到了一个边缘角色的本，全程都在当阳光开朗大男孩儿。”

张涛友善地冲他笑道：“我没参加过这么高端的局，你们这群人的智力水平都是顶级的，推本推得很顺利吧？”

“确实比平时推得快，有个同学很聪明，甚至能一个人就盘出七八成的案件真相……”林羽的神色反常起来，张涛根本不用猜，就已经知道他在说谁。

张涛决定开门见山：“沈以暄吗？”

林羽的反应不算惊讶，坦诚地道：“是她……她真的很聪明，非常厉害。”他的耳朵有点泛红了。

张涛恍然大悟，林羽今天想要来和他聊天，或许并不完全是因为迷茫于今后的去向：“你们……呃……就是……”他在处理情感问题方面的经验也相当匮乏，顿时语无伦次起来。

见他在空气中比画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林羽还是决定自己主动交代：“我喜欢沈以暄，但是她不知道。我们甚至还算不上是朋友，我却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你想跟她去同一个学校？”张涛回忆着前天下午酒店大厅中所发生的事，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本以为林羽当时的紧张和激动是因为见到了薛珅，可按照林羽之前的说法，他从未见过薛珅本人。即便在校友墙看过他高中时的照片，也很难第一时间就认出大学的他。

得到了林羽肯定的答复，张涛这才明白，姜凡和清华招生组或许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没有多大胜算。

“……我知道她肯定会去清北，所以我最初的目标是人大或者国科大，至少也在北京。”林羽腼腆地笑了，“季帆很想去北航，投身航天事业是他的梦想。但是他怕说服不了季叔叔，所以出分那天才把我叫过去陪他。但说来也惭愧，接到短信的时候我人都傻了，呆滞了好久，也没替他说上几句话，多亏你和李想学长都帮了他……在得知成绩之后的几分钟里，我只在想一件事——我不仅能去北京了，还可以和她去同一所学校。”

张涛怔怔地望向他，仿佛注视着三年前的自己：“……听江老师说，你不愿意转进他班里，也和沈以暄有关。”

“季帆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林羽更难为情了，“的确和她有关，跟她在一个班级，我会很容易分心，可能没法专注于学业。除此之外，我想先变得更优秀一点，再让她认识我……而不是以一名插班生的身份。换句话说，我认为那时的自己还没资格靠近她。”

“我想……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好。”张涛叹了声气，感慨道，“不敢靠近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去追逐他的脚步。”尽管他总是追不上姜凡，姜凡也从没为他而停留。

“张涛学长……”林羽并不迟钝，甚至超乎寻常地细腻，“你也是为了某个人才决定去北京的吗？”

张涛很想像林羽一样坦荡，可他不再是少年了。少年时就说不出口的名字，如今的他更加无法说出口，只能微笑着点了点头。

“……值得吗？”林羽忽然意识到，前天下午的问题，张涛也没来得及给他一个答复。

后悔过吗？值得吗？

张涛不响。

林羽不再奢求一个答案，继续平静地诉说着：“我是幸运的。走出考场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比平时发挥得要好。可我没想到会好这么多，我沉浸在喜悦里，同时又惶恐不安，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薛珅学长私下里对我说，不要错过来之不易的机会，勇敢一些，别害怕，也别逃避……我认为他是对的，至少我现在终于有资格站在她面前，试着向她介绍我自己。”林羽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我是压线考生，对我来说，去北大还是去清华，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但我还是想再靠近她一些，所以……我会选择北大的天文物理系。”

“昨天晚上，姜凡学长和薛珅学长都给了我答复。他们尽力了，但还是没有办法帮我争取到其他省份的名额。”林羽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今天前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让张涛帮忙做出选择，而是将自己的思量说给他听，看看是否还有不妥之处，“清华的数理基科班虽然有二次选拔的机会，但通过率比较低，我不认为我能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就提升到足以通过选拔的水准。北大物院的授课模式更适合我，转专业的难度也低于清华。天文物理系和物理系又同属物院，转起来更为容易……况且，就算做最坏的打算，最后没能转成，我也愿意继续学天文物理。”

“你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但选择北大……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吧。”作为被他委以信任的倾诉对象，张涛还是要确保他并非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做出了这一决定，“如果未来的你后悔了呢？”

“就像季帆所说的那样，迈出了这一步，只是有可能会后悔，可如果在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放弃，就一定会后悔。”林羽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后悔，却也不怕后悔。”

张涛倏地站起身，再次打开冰箱门，给自己也拿了瓶果汁。他朝林羽举了举手中的玻璃瓶：“敬你的不想后悔和不怕后悔。”

“张涛学长，你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能……”林羽郑重其事地跟他碰了杯，把他值得的所有赞美之词凝练成了最简单的祝愿，“……开心、快乐。”

换言之，林羽发觉他并不开心，也并不快乐。

张涛没注意自己喝下的是什么口味，他被酸得喉头发涩。少年人的赤诚和果敢将他拉回三年前的夏天。原来爱既让人怯懦，又让人无畏——怯懦地抽回即将触碰到他背影的手，无畏地踏上他走过的路，奔向他所在的城。

“张涛学长……我们去找姜凡学长吧。”林羽的声音令他骤然回神。

张涛全身上下的血液直冲头顶，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虽然可以直接发微信告知他我的决定，但还是当面和他道个谢，再说声抱歉比较好……毕竟也浪费了他不少时间和精力。”林羽对此显然有些伤脑筋，“学长，可以拜托你陪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