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筑间的狭窄小巷穿过，像是进入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隧道。

脚下砖石铺就的路逐渐由泥沙替代，再往前走，便是活跃在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另类街市。

说是街市，事实上，这街不过比方才的小巷稍宽些，两旁稀稀拉拉摆着的摊铺已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这里的人、妖无不掩去了面孔，在微弱的月光下缓慢耸动。

他们不约而同地遵循着异世界的法则，只以肢体传达着信息。

四周除了衣物摩擦带来的窸窣，以及脚底碾着沙的声音，就再没别的了。

温烛在前面引着路，时不时地垂头，那些商品似乎与普通的无异——锈迹斑斑的剑、动物的尸骨（通常被冠以妖的身份）、各式新的旧的首饰…

当然，更多的是不知道从哪摘来的各类植株。

鱼龙混杂。

江云池往那些零碎的骨头多看了两眼，摊主贴心地为那些来路不明的骨头附上了说明。

比如，“百年兔妖的胫骨”、“千年鼠妖的牙齿”、“万年龟壳”，诸如此类。

以及…“千年猫妖（两千年前为玄羽真人所败）”。

“…”

这下倒不止是几块零散的骨头，上到头骨腰椎，下到趾骨爪甲，完整得很。

虽说江云池还未恢复千年前的记忆，但看到眼前的一切，内心还是有些复杂。

不过黑市这地方对大部分人来说，本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比起那些摆着杂草枯树枝的，这位倒也下了些功夫。

温烛恰在一旁的铺前停了下来。那儿摆着的，不过是些寻常的草药与一些大大小小的丹药。

她拾起角落的几片白色的瓣状物，嗅了嗅。

摊主覆着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面具，而那也是他身上唯一的一抹白。

会是李郝师兄吗？

温烛拿出些银两，向那些花瓣指了指。

那人无声地收下了，用油纸将其包好，递了过来。

黑市里的交易通常采取“以物易物”的原则，不过时常有不少胆子大的普通人混入其中，因此她们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倒也不稀奇。

交易完成后，温烛便又往回走去。

令江云池惊奇的是，还真有人光顾那卖着尸骨的摊铺。

那人指了指那唯一完整的尸骨，递出的布袋沉甸甸的。

端坐在地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摆了摆手。

江云池十分费解，售卖的人不会不知道，那袋银两绝对让那尸骨物超所值。

那人却也只是将银两收了回去，又从袖中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她们刚好与其擦肩而过，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

江云池识得这药丸，从前她被迫吃过一阵，好似有疏通经络的作用。虽然不那么珍稀，但也算是灵药了。

丹药被收了去，那人却只是拿去了那几颗爪甲。倒也能理解，爪甲算是猫妖的武器，积年累月下聚集着妖的灵力。即使在死后的千年，说不定也残留些未散去的灵力。

但可惜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对等交易。

她们逐渐远离了黑市最主要的地段，人渐稀疏，但这才应是都宁破晓前的模样。

温烛还在往前走，在远离人群的地段拐进了一个小巷。

“方才那人便是李兄吗？”凌云问道。

温烛点了点头。

“喵？”

如何得知那人就是李郝？

温烛将那包花瓣递了过来，江云池总算知道那是什么了——夕颜花。

独特的沁人心脾的香气，如清晨吸入的第一口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夕颜花？可我记得它是蓝色的。”

“喵？”不是粉色的吗？

温烛答道：“夕颜在北边呈蓝色，南边呈粉色。唯有天池山上的，是纯白的，也唯有那儿的夕颜可作药用。”

那应是绵延到西边的天池山脉，山脉的两边均是药宗所在的地带。

正说着，李郝跟了过来。他取下面具，郑重道：“这边。”

…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赶在早市前夕，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家客栈走廊，从窗户翻身进了里屋。

屋内的人还未睡，亦或是刚醒。他十分镇静地看向突然鱼贯而入的人，品着手边的早茶。

“前辈？”

「师尊？」

“师尊。”

这下江云池总算是知道师姐为何如此笃定了。

温言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江云池挣扎着从凌云身上跳了下来，欣喜地向那儿奔去：“师…”

一切戛然而止，不只是忽然堵住的声音，还有突然被阻止的化形。

她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师尊的小腿，愕然地看向自己的猫爪。

温言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膝上：“怎么去了妖界后，反倒不灵光了。”他点了点狸花的脑袋，若无其事道。

江云池：？？？

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您为何也在这里？”凌云问道。

“关于前段时间不断有人失踪一事，其实几个月前，我便收到了求助。但实在惭愧，刚开始我也以为那些人是被游荡的妖抓了去。只叫门下的弟子去捉那妖。虽然最初，也确实抓到了些小妖。

但随着前来求助越来越多，询问过后，才从只言片语中寻到了蹊跷之处。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他们都是十分有资质的人，亦或是悟得了些门道的散修。

在摸到了些对面的踪迹之后，我便佯装入伍。也得知了‘仙丹’的事情。

可惜要想接触到背后的人实在困难，我便想要先引出售卖‘仙丹’的人，再一步一步找出引导魔修的人。

此时牵涉过多，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便一直没有声张。

但他们对于购买‘仙丹’的人类似乎格外警惕，几次尝试都被拒之门外后，我才知道，撬开交易的‘密匙’正是那‘仙丹’。”

这便设了一道门槛，从未购买、接触过“仙丹”的人只能由“老顾客”引荐。

“恐怕没有人会轻易承认他们曾购买过‘仙丹’。”温烛道。

即是一种能提高修为的丹药，即便他们找出那些在短时间内修为大幅度提高的修士，真正使用过丹药的人也会咬死不认。毕竟因为某个契机而忽然开窍的人也不少。

“不仅如此，我们连潜在的食用者也找不出。”李郝说，“这‘仙丹’是最近才为我们所知，但在地下交易了多久不得而知。它既然可以由人类的体内储存的灵力制作，那就一定可以用妖体内的灵力制作。”

温烛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温言安抚着有些急躁的狸花：“意思是，他们可能以…所有可能正当的名义，抓去了开了灵智的妖，制作‘仙丹’…当然，只是一种猜测，因为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与妖族达成合作。”

若是已经在暗中交易了许久，那就有人一直在通过食用“仙丹”增长修为，从表面看来便与寻常修士的修炼速度无异，可追溯的可能就更小了。

“那为什么要拿去售卖呢？”温烛不解道。

这样神奇的“仙丹”一定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鹜，但单就魔修的人来说，若只是流通在魔修内部，被发现、封禁的可能便更小些。

温言却是摇了摇头，他看着杯中漂浮的一片茶叶，若有所思。

最后，他揉了揉眼角，带出些细纹，江云池很少看见师尊露出这样疲惫烦躁的神情：“总之，这条路走不通。”

“但不代表就没有办法。”他微睁开眼，还是盯着杯中漂浮着的一片褐色。

毫无征兆地，江云池被师尊提了起来，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一时间她就有如展台上盖着幕布的珍宝，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当然，是期待，是疑惑。

而珍宝本人只有疑惑：“喵？”

她这才发现施在她身上的禁言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了。

温言继续说道：“不接受来路不明的人，但似乎对来路不明的妖却十分宽容。”

不管这是因为对妖的恐惧还是假意的谄媚，都为他们豁出了一个口。

“温烛，你带着阿狸去到鬼市，找到只摆着丹药的摊铺，直接与他说明意图。那人会引你们到‘仙音阁’，试探时阿狸不必遮掩，直接显露你能驱使的全部力量就好。”后半句是对桌上的狸花说的。

这有些突然，江云池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一时间忘了自己最初的意愿。

“记住，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全。引出背后的商贩只是最顺利完美的情况。”还是对着江云池说的，她好像隐约看到了从前叮嘱自己不要逞强的师尊。

“前辈，我跟她们一起。”凌云说道。

温言却道：“温烛一人足以，人多了反而会引起怀疑。”

“那我和李兄…”

“还记得被捉的那几位魔修和妖吗？”

李郝点了点头：“记得，不过因为造下这般罪孽，已经被处死了。”

凌云也道：“也算平了民愤。”

“人没死。”温言道。

“没死？！”

“不可能，多少人亲眼看到的。”

温言只是说：“你们去到碧霞往东的一个山丘，幸运的话可以找到他们的尸首。把他们带回去，交予顾宗主，他会知道怎么做。”

“那师尊你呢？”

“事实上是你提醒我了，我们还有一条路。”他答道，“做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