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气氛从刚刚开始就不太对劲。
苏姑娘由小狐狸陪着去了，至于小花，今日不知怎的也十分积极，换作平日，都恨不得挂在她身上。
“小花今天好奇怪，居然没跟过来。”
“嗯。”
“先前跟你说的小毛，我今天见到她结茧了！大概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就会变成蝴蝶啦。”
“是吗。”
“也不知道小狐狸什么时候能化形。”
“长老说她会慢些。”
“哦…”
她跟师姐身后，几次搭话都无果后也就放弃了，莫名地感到烦躁。
这像从前她跟师姐怄气的很多个时候，不过之前都是她单方面的，这次身份逆转了般。
她不大会缓和这样的氛围，甚至不太有耐心，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拧巴些。
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
师姐猛地转过身来，她几乎就要撞上了。
温烛有些支吾：“你跟…你的朋友经常一起修炼？”
“谈不上经常，其实我们只试过一次，不过比较一言难尽，之后就再没尝试了。”江云池如实回答道，心里的阴霾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她总算又有了些力气。
“怎么了？”见师姐一直垂着眸没说话，她直觉自己忽视了什么东西。
温烛清了清嗓，抬眸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以后别再找妖一起修炼了？”
江云池愣了愣，问道：“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怪不得她多想，只是师姐的神情实在太过郑重其事，好似她是什么染上恶习的纨绔子弟。
师姐瞥向了别处，话就在嘴边，却迟迟未落下一个音。
江云池如临大敌——完了，看样子是很严重了。
她又想起那次不太美好的体验，岂不就是她的身体在排斥吗？里面果真有什么邪恶的成分。
“师姐放心，我原就不打算再与她合修了。”末了，又保证道，“之后也不会找别的妖合修了。”
语气只诚恳，神情之真切，她从没这么快认错过。
师姐像是终于放心，抿着嘴揉了揉她的头：“乖阿狸。”
…
林兰似乎很不愿意呆在那间屋子里，她走去了湖边。
那儿有几棵年岁已高的垂柳，先前苏姑娘就是向其中的一位要了些柳枝。
她就靠坐在那儿，也不知看的是飘忽的柳，还是被风搅动的水面。
“林姑娘。”温烛唤了声，抱着江云池在她一旁坐定。
“看来姐姐的猫还是有情有义的。”
温烛轻抚着狸花的背脊：“嗯，我很幸运。”
林兰笑着摇了摇头：“我想，驱使生灵誓死追随的，只有绝对的力量和足以…感动她的几个瞬间，几段回忆。特别是妖，头脑简单，又实在单纯执拗。”
不管林兰说这段话的神情多么严肃，江云池还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抗议。
“又或许，不是过去和力量的桎梏。”温烛也向远处眺望去，“所追随事物的存在，足以成为驱动力。无论怎样，甘之如饴。”
林兰依旧靠在树干上，只是将头歪了歪，恰好对上了温烛投来的视线。
她扯了扯嘴角，深吸了口气：“姐姐，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可是被强迫的？”
“不是，甚至，这是我自己的提议。”
“目的？”
“具体的实在不清楚，只是那人似乎在与一位人类商户做交易。不过说起这个，你们可能想不到那丹药的需求量会有多大。只是制作工艺实在复杂，供不应求。”
闻言，温烛沉默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人？”她又问道。
“层岚，某种意义上说，是魔修的领导者。不过魔修向来独来独往，所以也只是被一部分人认同的领导。”
这个名字，她们也曾在那两个人嘴里听到过。
见其一直对关键部分闭口不谈，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那丹药的作用？”
“将他人之力化为己用。”
“可还在售卖？”
“自然。”
问到这，事情大概也就有个轮廓了。
“…”
“你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林兰忍不住笑了笑：“姐姐，你好像有些太信任我了。”
江云池复议，想也知道这样的问话大概是没有意义的。若是前来卧底，对方一定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而若是真是来投诚，自然也就不会做阻碍她们的调查，也就无所谓她的原始目的。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层岚知晓了你跑来了妖界，而你本就对事情的原始面貌感到怀疑，她怕你越过结界通过你那猫，知道了那日在洞口，不过是一场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出戏，又再深究，恐暴露‘仙丹’的交易。
所以就派我过来，看看你活着吗？”这意思便是，如果活着，自然是要谋杀，又或者是向外传消息。
没想到竟是冲师姐来的？她原以为是来追杀苏姑娘的，这么看来，那两人或许真的不是魔修那边的人。
“为何派你独自前来？”
是呀，林兰修为本就比师姐低不少，就没想过林兰被困在结界，而师姐又恰好安全到达妖界的情况吗？
林兰沉默了许久，语气有些自嘲道：“其实我都要忘了。”
眨眼间，伴随着展翅带起的柔和微风，眼前的人就像一缕蓝灰调的烟，起先停滞在空中，又向远处飞去。
青蓝的长尾好似她的裙摆，连着扇形的翅膀随风轻微振动。
她用羽尖轻擦过水面，在绸缎上荡起涟漪。然后回过身，轻落在温烛的膝上。
林兰竟是只妖。
“既如此，为何你又会在边界昏迷？”
“谁知道呢？或许在结界看来，我已经不能算是妖了吧。”
「奇怪，我居然没看出来。」江云池狐疑着，一时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话被对方尽收耳底。
「还记得那位客栈老板吗？」
「她对幻术颇有研究。」她答道。
江云池回忆起那个拙劣的法术，当然，也可能是那婆婆以为她们不过是寻常之辈，不屑于显山露水。
“姐姐，你们若是要去人界调查，我能不能就留在这里。”她仰着头，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温烛。不知怎的，江云池在那里看到了哀求的情绪。
温烛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你若再想出去，可能得等我们回来。”
“多谢。”
林姑娘似乎对那一抹景色情有独钟，执意要再待会儿。
她们与林姑娘道了别，往回走去。
“我觉得不妥。”江云池坚持道。
“你若是担心苏安的安全，我们找你那位‘常与你一起修炼’的好朋友保护她就好，她是绝对应付得过来的。想来你与她关系是不错的，她定然不会推辞。”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不仅如此，还要找妖看着林姑娘才行，不要让她偷偷传消息出去。”
“嗯。”
江云池还是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可师姐一贯扬着嘴角，她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那我们明日就出发？”
温烛歪了歪头，思量了会儿，才道：“也好，李兄现下还在黑市，我们直接去寻他。”
“不过…”
不过？
温烛低下头看了狸花一眼：“走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
…
她被蒙上了眼睛，师姐一路牵着她。
这样对她来说其实作用不大，她很快便知道师姐带她去的地方是那天的草地。但又不想坏了师姐的兴致，她很少见到师姐如此神秘。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这份礼物，但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几处传来的微弱的妖气或许来自栖息在这儿的小虫。
师姐的双手依旧牵着她，她们面对面站立，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原始世界的仪式。
在此刻，敏锐的感官将时间无限拉长。她能听见风的扰动，闻到四周的花香，被带起的杂草隔着衣物挠着她的小腿，师姐轻捏着她的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等。
花香？
她记得这附近并没有花丛。
就在此时，师姐终于揭开了幕布。
起初，她向四周望去，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疑惑地看着师姐，不禁怀疑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直到耳后似乎被什么挠了挠。
是闪蝶。
她下意识看向那条被她挂在腰间的长链，这才发现，她的身上，她们的身上，停留了不少合扇的蝴蝶。
她半跳着向温烛扑去，蓝色的精灵也飞了起来，不过就像是约定好了那般，一直围绕在她们周围。
江云池看着扑闪的翅膀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忍不住惊呼。
她张开双臂，沉浸在蓝色的晶莹世界。
“不过师姐，你是怎么让她们这么听话的。从前都是见到我就跑。”说完又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触碰的指尖顿了顿。
她这才意识到，那些尘封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存在于从前，也当然存在于现在，组成了每一时刻的她。
不过好在温烛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重要。”
“啊。”江云池向温烛的手臂看去，有些懊恼：“你给她们血了是不是？”
有些小妖会对人类有一种莫名的欲望，也不知她们从那里听说吃人就可以涨修为，还对此深信不疑。
温烛眼神飘忽了一下，调侃道：“好在她们似乎并不喜欢那个味道。”
像是为了印证师姐的话，耳边环绕着蝴蝶有些尖细的声音——
「不好吃。」
「难吃死了。」
「都是骗人的。」
「再也不吃了。」
江云池有些无语，合着还挑剔上了。她捏着一只蝴蝶的翅膀，泄愤似的晃了晃。
“下次可别这样轻易将伤口暴露在妖口下，指不定她们有什么麻烦的小法术。”她叮嘱道。
温烛看着方才还高兴得要跳起来的某人，这会儿就臭着脸吓走了不少蝴蝶，有些好笑道：“知道了。”
江云池没注意的是，停留在她肩上的蝴蝶又落在她的耳尖处。
她听见她趴在她耳畔，留下些飘渺轻快的声音。
「她有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