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又重新染上了红色。
不知是哪位富家小姐出嫁,送亲的队伍一直绵延了大半条长安街。
她们在敲锣打鼓声中来到了陈府前。府邸前的牌匾上挂着些红绣球,大门开着,酒筵已备好,就等新人入场。
“两位姑娘可有请帖?”门前迎亲的小厮问道。
温烛摇了摇头。
“那这边请。”他将她们往西边的侧门引去,“我们家老爷啊,最爱热闹。在后院腾了个地儿,摆了二十来桌酒,欢迎肯前来捧场的老百姓。”
“师姐?!”
温烛闻声转过身去,只见温昊由狐疑转向意外与惊喜,他挥舞着双臂:“师姐!”
小厮见状,连忙道:“恕我眼拙,竟没看出姑娘您也是仙门弟子。”
“不妨事,忽来拜访,不要打搅各位的兴致才好。”
“怎么会!”
此时温昊跑了过来:“师姐,我和顾师兄他们都等着你呢。”
小厮:“那您聊,我这就去告诉老爷。”
温昊前前后后将温烛看了看,疑惑道:“诶,师姐,你没带包裹吗?”
“包裹尚在昨夜居住的客栈里,我来,是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与你们商量。以及,可能需要你们帮我照顾阿狸一段时日。”
"喵?"
“师姐你不留下来住吗?过几日再跟我们一同去玄剑宗呗。”他像是才注意到躲在温烛身后的女孩,“说起来这位姑娘是?”
“进去细说吧。”
温昊在前边领着路,一边走着一边小嘴叭叭地说着:“这陈老爷当真是热情,我们一到都宁他就让人邀请我们入府了。哦对了师姐,药宗和赤阳堂他们的人也在,药宗那边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呐…”
“姐姐…”林兰扯了扯温烛的衣袖,小声说。
温烛见她似乎有些怕生,微微偏了些身子,配合她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林兰看了她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你就是那位温姑娘?”
这话实在有意思。
“哪位温姑娘?”
“就是,隐灵谷那位…”她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寻找一个得当的词语,“远近闻名的温姑娘?”
温烛被她的说法逗笑了:“隐灵谷有很多‘远近闻名’的温姑娘,你说的是哪位呢?”
见林兰又有些苦恼地低着头,温烛温声道:“姑且就把我当作你想的那位吧。”
狸花扒拉了下她的衣角,像是走累了。
江云池躺在臂弯里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十分矫情.她对师姐的控制与关注像是产生了莫名的依赖性,才会在被晾在一旁时(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感到十分不悦。
这让她很郁闷,这难道也是这具身体的天性使然?毕竟争宠是被驯化的小动物才会做的事。
“要是…”她们这才发现温昊不知何时沉默了下来,此时他依旧没有回头,步履不停地走着,只是声音没有先前的轻快,有些惆怅与模糊,“小池能看到就好了,她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她还没参加过婚礼呢,从前...”
“…”
“温姑娘,有失远迎啊。”从大堂内走出一位衣着奢华的男子,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氛围。
他看上去年近半百,束起的头发却白了大半。但看上去精神气是极好的,面上也洋溢着笑容。
“陈老爷,恭喜令爱喜结良缘。”
“温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多待会儿,吃了这宴再走可好?”
温烛:“恐怕要拂了您的好意了。师尊前几日来信,让我去附近办些要事。我此次前来拜访,也是想将阿狸托付给师弟师妹们照顾,顺便交代些事情。”
陈老爷神情严肃起来,有些担忧道:“可是附近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妖怪?”
“那倒不是,只是去采购些物品与药材,顺便例行调研一下民间的奇闻逸事,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陈老爷了然,拍了拍胸脯:“事要当然要办,不过婚筵也要参加。采购物品药物这些事你交给我,保准给你办妥。”
“是诶师姐,陈老爷是这都宁城最大的药商,你交给他办没问题的。”温昊说。
温烛看了一眼还耷拉着脑袋的狸花,还是答应道:“那麻烦您了。”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却扇后的新娘画着精致的妆容,羞涩地垂着眼眸。她很瘦,凤冠霞帔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厚重,但此刻她是舒展,幸福的。
果真如温昊所说,陈老爷将过路的所有仙门子弟都邀了过来。
师兄站在另一侧,他的旁边想必就是那位凌师姐。
不同于她们平日里的半披发,她将长发全部束至脑后。
淡蓝的衣服与纯黑的佩剑组合在一起倒没有想象中的怪异,或许是她眉眼间的锐利与利落清冷的气质,显得蓝与黑产生了独特的交相辉映。
江云池正观察着,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看了过来。
即使不断在内心里提醒着,自己已经是一只可以为所欲为的猫妖了,也无法忽视对方眼中的意味深长。
她就这么硬着头皮和对方对视着,直到凌云挤出一抹极其难看的微笑。
她一般不那么刻薄,但那确实只能算作肌肉抽动。也就仗着自己好看,看上去才没有那么…怪异。
礼成。
筵席就这么开始了。
她原以为她会因眼前的热闹感到兴奋,但事实是,她在屋顶上吹了一夜冷风。
好像比起置身于热闹,她更喜欢旁观热闹。
身旁响起瓦砖碰撞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对方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她看见新郎挨桌敬了酒,在受到调侃与祝福时会面露羞涩。
她看见师兄很自然地拿起凌云师姐手上的酒,她看见温昊抱着一位无辜路人,涕流满面…
筵席接近尾声,满天繁星,新郎跌跌撞撞地走向…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她抗议地想要扒开遮住她视线的手:「师姐!」
“少猫不宜。”
江云池愣了愣,歪着头笑了半天。
视野骤然翻转,温烛抱着她躺在了砖瓦上。
师姐的声音有些黏糊糊的,她奇怪地转过了身,看着师姐微红的脸颊与泛着水光的眼睛明白过来——师姐好想有些醉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身下的人嘟囔道,有些不解地皱着眉。
“你不会…”忽地,温烛笑了起来,她将狸花举了起来,“是在吃醋吧?”
什么?什么醋?师兄的醋吗?其实没有,只是…啊不对,她现在是猫妖啊。
“阿狸…”
她也说不清师姐现在的眼神算不算清明,从上往下看,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师姐眼眸中她与星辰的倒影,以及...那颗痣。
“喜欢你。”说着,像是手臂没了力气,温烛将她直直地放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唇部贴在她的颈侧,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啊…原来是说她吃师姐的醋。
可是醋谁呢?
“姐姐…”
其实江云池一直觉得林兰的声音有些恐怖,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弱弱的,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
想象一下,月黑风高的屋顶上,一个细弱空灵的女声随风灌入你的耳朵,唤着你的名字…
再想象一下,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单薄的衣服突然无声地出现在视野里,而光线昏暗,女孩的面孔有些模糊…
“你醉了吗?我送你回去吧。”林兰向这边靠了过来。
不知为何,一阵恶寒席卷全身,她下意识挡在了温烛前,直觉告诉她危险靠近着。
可已经半醉的温烛还是不由分说地把她揽了过去:“都说了这种醋不要吃。”
「…」
“林姑娘,就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温烛撑着一旁站了起来,下一秒却向一旁倒去。
显然不可以。
好在林兰上前拉了一把:“还是我送姐姐回去吧。”
是错觉吗?方才的声音…
陈府邀请的宾客很多,再加上她们的到来十分突然,一时间只腾出来一间屋子。
江云池盯着林兰忙前忙后地为师姐解发,褪去外衣,再简单擦拭了下。便在地上为自己铺好了床,就要睡下了。
方才突然感受到的杀意不是错觉,烛光灭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江云池都紧挨着熟睡的温烛,仔细警惕着一切动静。
她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抱在怀里。
她想起师姐昨日说的话,想来自己确实被这具身体的本能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