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给我儿偿命——”
尖锐女声落下,利剑出鞘声紧跟着响起。月夜里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焰熙安的肩头。
他早料到杜斜双会出手,已提前凝了息,旋步躲开,顺手拔下了墨簪便朝对方掷去!
杜斜双也算出自人间仙门世家,功夫不凡,挥剑的角度本来正好能抵住簪子击来的方向。但仙力终归是仙力,区区凡胎□□又怎能轻易真的抵挡。只见那簪子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剑脊,在月下折出一点绿,精准没入了杜斜双的胸腔,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她后退一步,低头看着那枚只差毫厘就直取心脏的簪子,哼笑一声,道:“拿这种东西作器,真是污了仙境创世神后人的声誉。”
……那是她还没看见墨簪恢复原型后的凤首金钗。
杜斜双神色不改地拔下墨簪,手垂下后一松,簪子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都出来好好招待客人。”她回头道。
刹那间几十人从院中隐在暗处的玉兰树下拔剑而起,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而来。焰熙安眸子一沉,果然刚才看向院中时就觉得树下斑驳交织的黑影沉定得反常,他不慌不忙,想要继续运力化簪为钗,一并拿下。
出乎意料的是,地上的墨簪纹丝未动。
焰熙安心头微震,面上却不表。
他大伤未愈,没有力气了。
数柄长刃已近在眼前,剑尖与瞳孔共同缩成了一点,刀光剑气带来的烈风撕扯着他扬起的黑发。
他甚至没有闭眼,直凝那点尖锐的光,最后一刻脑子里还在想着应对之策,脚尖微移。
电光火石间”铛“的一声!
一把长剑稳稳挡在了他身前,近乎就要贴上他的脸。还未待他反应,那把剑剑穗忽而在空中飞舞而起,闪出弧度恰到好处的白光,扫得那些纷至沓来的狠厉刀剑往后退了几米。
长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穿到他面前,长剑落回他的手中。
他背影瘦削,还带点少年人的稚气,却站得极稳。
“……二公子?”
焰熙安是全然没有想到离川止会就这样冲出来护在他身前,毕竟几刻之前他还是那个听到脚步声会先躲起来的温怯公子。
离川止没回答他,先是对着面前的人叫了一声“母亲”。
杜斜双定定瞅着他半晌,皮笑肉不笑道:“止儿是何时醒的?也没人来通报一声。”
“托母亲的福,今晨刚刚醒的。”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镇定,但焰熙安能听出来他想把每个字都咬清楚。
长剑轻悬在他的掌心发出浅浅亮光,杜斜双向下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你修出灵丹了?!”
离川止静静看着她。
“怎么可能?!”她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连行儿都……”
余下的话在她摸到离川止脉搏的瞬间,悉数堵在了口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喃喃道。
涪陵烨琅庭离氏与江津杜氏皆是修仙望族,几百年来孕育的灵丹绵延不绝,绝不是人间其他小门小派或是像南氏这样非门非派的平庸商人可以望其项背的。
离川行乃离游峰和杜斜双所出,又自小养于烨琅庭天骄院,无论是先天资质还是后天资源都应该是一等一的,是南氏所出、又长居于幽僻院落的离川止不可比拟的。
可如今的结果却是离川行还在宵衣旰食地修炼,灵丹的影子都还未见到,离川止已经稳拥灵力,不声不响。
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都是个不争不抢、温吞柔寡、逆来顺受的性格,今夜公然站在她的对立面不说,还明晃晃地显露出了自己的修丹成效。
她怎能不恨?
“一个毫无修为的□□之子,凭什么?!”她不知在诘问谁。
“母亲,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尽遂人愿的。”离川止竟能面对她平静道。
“你不配!”杜斜双转而抓上他的衣襟,举起离川行的那把剑就要刺下去!
焰熙安眼神一暗,忽地想起七年前在仙京仰头看见的一副几乎一模一样的嘴脸。他下意识翻掌去拦——
手心仍空空如也!
说时迟那时快,离川止凝力伸手荡开她的手,步伐灵活转了几圈,先退后进,还未待杜斜双反应,手中长剑已调转方向冲着她心口而去。
寸厘之间,杜斜双也不躲,盯着他笑了一声。离川止一愣,手中力量不禁猛地收住,长剑停在半空。
杜斜双就趁他失神的这一瞬又抬起手中的剑!
突然一道红焰飞来,撞在杜斜双的剑尖,红光与白光交错,在漆黑长夜里点亮了院中所有人的眼眸。
“是你不配。”焰归宁冷如冰山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
焰熙安一愣,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仙境里的仙京和鎏金人天生脉中有仙力,虽然鎏金人的仙力比起仙京是小巫见大巫,但对比凡人还是高楼比平地的区别。
杜斜双只知他医圣身份,却不知他仙境身份,这才敢上门起冲突。若不是自己现在血肉受损,这群人在他面前只是沧海一粟。
然而就像几百年前误入仙境的凡人的下场一样,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来自创世神的仙力,只会盈满则溢,振奋欲狂。只不过那人是精神发狂,而离川行是体内脏器发狂,所以才会呕血不止。
他想着焰归宁应该也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说出口倒显得笃定,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这并非他的本意,是真有些误打误撞,事与愿违。焰熙安在心中默默叹气。
思绪辗转间焰归宁已落到他和离川止身前,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心软,大忌。”
离川止明显怔愣地看着她。
“要女人来救,离川止,你好大的出息。”杜斜双扫了一眼眼前的阵势道。
“……”
焰归宁转头问焰熙安:“人间?”
她在反问他,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蓝水青、联结紧密的人间?
分明是黑白不辨,恩将仇报。
焰熙安讪讪地笑,开口想解释:“并非全貌……”
“在打什么哑谜,一个婢女也敢来插嘴?!”杜斜双打断他们的对话。
……他可从来没敢把焰归宁当作婢女啊。
“会好。”焰归宁回过头来道。
“你说行儿会好?”杜斜双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沉下去,“我凭什么信你?”
……难道女人与女人之间有某种心灵感应?她居然一下就听懂了焰归宁的话。
焰归宁道:“不信就打。”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引战也这么水到渠成不讲道理。
杜斜双果然冷笑一声,抬手又招呼已退到身后的暗卫悉数上前。
离川止和焰归宁齐齐挡在焰熙安面前,一剑一焰交相攻防,配合得生疏又默契,嗖嗖的火焰声与当当的刀剑相撞声响彻夏夜。
杜氏暗卫像是取之不尽,击倒一波又从阴影中冲出一波。离川止虽然灵丹已成,却是第一次真枪实战地打架,心绪还不太稳,出剑力道也不果决。归宁虽能起焰,力量却不足以以一敌众,眼看就要落于下风,焰熙安眉心紧锁,想要迈步上前。
“啧,太麻烦了。”
清亮音缓缓飘来,闻之令人遐想到其主人气定神闲的模样。
忽有一股玉兰花香浓烈扑鼻,一瓣纯白玉兰轻轻盈盈地落在焰熙安眼角,笼出视线前一片模糊的玉洁冰清。
院中似有风盘旋,又似有雪洒落。那白雪纷纷扬扬,却不向下坠,而是各奔参商,每一片都像有自己的主人。它们旁若无骛地朝不同暗卫飞扬而去,就在焰熙安以为这些雪花也会轻吻上那些暗卫的脸颊时——
“怎么回事?!”天地仿佛一下静了,只听到杜斜双的怒音。
他一下子看不清,指腹先拂去了自己眼角的玉兰花瓣,视线才恢复清明。再看去时,空中腾腾杀气已经无迹可寻,地上霜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黑色衣甲。
有不竭不尽的鲜血汩汩地从这些衣甲堆里流淌出来,染红了地上片片雪花,也染红了院中皎皎月光。
可空气中分明没有难闻的血腥味,倒是缕缕幽雅醉人的玉兰香气久萦不散,霸道又温柔。
焰熙安看得微微出神,也嗅得渐欲入迷,竟发自内心地觉得眼前一片血腥中带有一番别样的浪漫旖旎。
他忽然惊奇地发现,落了满地的,那哪里是什么隔空飞雪,分明是边缘被冰霜紧紧裹住、从触肤柔情化为割喉利器的玉兰花瓣。
“月烬辰?”
他下意识去寻找那抹深色的冰蓝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