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身在仙界,使出魔界术法太容易暴露身份,所以随身佩戴拘灵,隐瞒了容貌和修为。
好几次遇到危机,其实只要摘下拘灵,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掉。
在外人面前,他却不好那样做,索性装弱装到了底。
比方说,金溪山的鬼烬枝,他是一眼看破,本来可以一笔除去,但那样过于大张旗鼓,才换成了符纸;对战花苑里发狂的雪狮,有过一刻被围困的局面,他也想过要不要摘掉拘灵,终究还是没有动左手上的镯子,只拿符纸和天工匕制住了雪狮。
鬼烬枝一缕煞气渗进了伤口,让他煞气入体。但是其实,抵御鬼烬枝的那点煞气,对他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只要摘了拘灵,就可以解除。
他只是不好再摘下。
因为他感应到,有法力高深的仙者过来了。
九舜宗首座弟子,惜雨仙君,贺霁。
沈欺就只好装作一无所知,放任鬼烬枝的煞气流入,光明正大地晕倒在众人面前。
雁城那一次,他晕倒在蔚止言眼下,同样如此。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灵脉之下,一分煞气冲破了无药夫人的封印,卷土重来。
但是众仙围绕,戴着拘灵的他,在别人眼里是个修为低微的身份,不该有解除煞气的本事。
一回生二回熟,沈欺很是熟练地再次晕倒了。
再比方说,华瑶。
他撞见华瑶在九重仙阙现形,被华瑶施加了夺灵咒。
黑烟分作七缕钻进七窍,渗入血脉灵骨,化成一道禁咒弥漫开去。
他其实可以轻松地灭了夺灵咒,顺带连着施咒的华瑶也一起灭了。
只不过他有种感知,附近似有方寸天的仙官埋伏,很快就要赶来了。
那他就不好动手了。
沈欺就维持着一个任人宰割的虚弱状态,看准了时机,又一次干脆利落地晕过去了。
“晕过去”以后发生的事情,沈欺一概没有亲眼看到。
可他用灵识感见了。
赶来的人竟是蔚止言。
还好他装昏装得及时,没让蔚止言看出什么。
所有的这些险境,都是沈欺装出来的。
也有些不算是险境,依旧需要假装一下的情况。
比如这赤鳞珠。
撞上华瑶盗取赤鳞珠是个意外,赤鳞珠被他的灵脉吸引,更是个意外。
正如令夏对他说的,赤鳞珠融进了他的灵脉,需以修为作引才能取出。四十九颗赤鳞珠折合四千九百年的修为,算来他至少要修到十分之一,才有成功的希望。
区区四千九百年的十分之一,他当然是有的。
可是拘灵遮掩下的他,是不该做得到的。
沈欺分明可以引出赤鳞珠,碍于蔚止言和令夏在场,无法展现真实修为,不得不装作束手无策的假象。
这一装,就装到了歆州。
此时此刻,终于不用再考虑这重顾忌了。
转瞬之间,绯色流光复现。
赤鳞珠被沈欺齐齐驱出灵脉,宝珠相连成串,落入指间。
一看数目,正好是余下的四十七颗。
左手仍由蔚止言捉住,就着这个姿势,沈欺翻转手腕,赤鳞珠便还了回去。
宝珠交到蔚止言手里的那一刻,沈欺猝然发力,挣开了束缚。
“赤鳞珠归你,我就不奉陪了。”
他召回弓箭。
在仙界该做的事已经做到,今晚是势必要走了。
蔚止言闻言,露出几分苦恼神情来。
“只怕还是不行呢。”
他这样说着,收起了赤鳞珠。
与之一同被收走的,还有沈欺来不及夺回来的拘灵。
眼见青铜镯子在蔚止言手中消失了踪影,沈欺眸色一暗。
蔚止言分明是来胡搅蛮缠的,沈欺彻底失去了僵持的耐心,直接动手抢夺。
浓烈煞气有如千钧,一触即发之际,险险收手。
……连环凶案刚破,仙界重兵还留在白鹭渚里外,尚没有撤尽。
此时召来煞气,引来了方寸司的追踪,得不偿失。
沈欺面色不善:“你到底是待如何。”
蔚止言望着他,温言细语:“疑是,你忘了一件事。”
“无论你是何种身份,终在云澜府册。群仙试名单既定,此时你走了,云澜府参试弟子就缺一人。”
蔚止言循循说道:“明日就是群仙试了,莫非你忍心见着大家悻悻而归吗?”
“我没听错么。”
沈欺反倒笑了。
碧瞳流露戏谑之色,他奇道:“晏辞,你的意思,叫一个魔族去群仙试?”
蔚止言没让他的讥讽伤到,笑吟吟的:“从前或许是魔族,可你现在不是了啊。”
沈欺不再言语,眼神变得十分微妙,直直盯着蔚止言。
蔚止言一派坦荡,任由他随意打量。
犹记初见之时,蔚止言遇到的沈欺,的确还是逢魔谷的魔族使者。
那以后不久,和前面不知道多少个使者一样,这一任的魔使也被逢魔谷主处决,变成了上一任。
也成了逢魔谷最后的一任使者。
直到逢魔谷覆灭,再没有新的使者出现。而上一任死在谷主手下的魔使,这些年来不知经历了什么,重回世间不说,黑发转白,且还改换了灵脉。
现今沈欺身上的灵脉奇异,摘去拘灵伪装后,非仙非魔,世所罕见。
如此灵脉,已经不再是魔族。
只是昨夜他为了与流言里“碧瞳之魔”的形容相符合,引来了一缕煞气环绕,才被纪桓认成魔族。
见沈欺不欲回应,蔚止言也就没有深究,热忱地提议:“以你灵脉现状,不必佩戴拘灵,只需有一道仙泽随身,看来就与仙族无异,亦可参加群仙试。”
……好端端一个神仙,居然琢磨怎么帮他遮掩身份。
沈欺姑且认为,蔚止言是太闲得慌了。
“我若执意不去呢?”
蔚止言为难道:“如此便要闹得仙界皆知了,道是逢魔谷上一任使者重现于世,造访歆州……”
沈欺眯了眯眼:“你威胁我。”
“怎么会呢,疑是,我在同你打商量呀。”
白衣神君双眼噙着笑,信誓旦旦说给沈欺听:“疑是放心,此去群仙试,我定是会护你周全,不叫别人发现的。”
沈欺冷哼一声。
“群仙试结束,我自离开仙界,届时你休再妨碍。”
这便算是答应了。
蔚止言笑盈盈:“是是,这个自然。”
沈欺应承下来,且能容忍蔚止言扣下拘灵,是有一个前提。
过往他在逢魔谷时从未涉足仙界,除了纪桓和眼前这人,没有其它神仙见过他的脸,不必担心被谁认出来。
蔚止言引出一缕清灵仙泽,附在沈欺灵脉上,乍一看来,他再度与神仙无异。
既然他们是这样“说好了”,沈欺就跟着蔚止言一道,堂而皇之进了忘忧都。
当下。
步入忘忧都,把玩着那卷群仙试必读,沈欺轻描淡写道:“你我说好了又如何,我若杀你灭口,照样可以拿走拘灵离开。”
蔚止言: “那你早该这般做了,眼下人多眼杂,可不是杀人的好时机。”
“况且我知道,”蔚止言很是有信心,“疑是,你不会动手的,对不对?”
“对。”
“我本不该动手。”
蔚止言来不及欣慰,就听沈欺皮笑肉不笑:“前天夜里就不该动手助你,应当让你和鬼烬枝纠缠到最后才是。”
“疑是,你为何这样狠心,”蔚止言后退两步,颇受伤的样子,“难道我们当年的情分都是假的么?”
“什么情分?我怎的不知。”
沈欺左手挽起弓,微笑着警告他:“晏辞,我答应你已是仁至义尽,再胡说一个字,我这便教你感受感受何为真正的狠毒。”
“……”
蔚止言不乏委屈地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