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山人和雪狮发狂了?怎么可能?!”
侍童惊讶之情难掩,失态得连尊称也忘记了。
他不敢置信道:“仙君也瞧见了,山人刚才还好好的!”
“好好的?你确定?”
沈欺一个没忍住:“那我问你啊,你们金溪山人,最近是否格外暴躁易怒?”
侍童支吾半晌,沈欺劝道:“事态紧急,还是如实相告的好。”
于是侍童为难道:“诚如仙君所言。”
迟疑一阵,侍童又替金溪山人开脱道:“但山人一向直来直往,撞上过寿的大日子,难免俗务缠身,心急一些也情有可原。”
“……行吧。”
沈欺暂时对此不予置评,又道:“那我再问你,山人居里的各个神仙,包括你自身,这三个月是不是经常无故心烦意乱?”
侍童道:“仙君所言无误,但喜怒哀乐乃是常情,除了这个,府上并不见得有任何异常啊。”
沈欺险些无言以对:“不见异常?”
“况且不提你们整一个山人居,众人竟同一时刻心火频生,只说你方才谈及的,花苑里那头雪狮近来格外躁烈,也叫做没有异常吗?”
“这个,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山人寿辰将至,府里准备寿宴时惊扰了它吧。”侍童底气不足道。
“……”
沈欺大开眼界:这金溪山上的仙人,动辄就拿寿宴说事的么?
见侍童死活不开窍,沈欺深觉无力,只好循循诱道:“这些怪事都是从三个月以前开始的,你想一想,那时发生了什么?”
侍童初始大惑不解,继而冥思苦想,终于,脑子里灵光一闪。
“仙君说的是那些凝思馥!”
终于有点稳妥的样子了,沈欺几乎感动道:“说中了一半。”
“一半?”侍童不解。
沈欺道:“确实,蹊跷就出在凝思馥身上。”
他顿了顿:“可是,金溪山人买回来的凝思馥,根本不是真的凝思馥。”
“不是真的?”
侍童懵了:“可它们看起来分明就是凝思馥呀,如果不是真的,那还能是什么呢?”
沈欺默了默,念出一个名字。
“鬼烬枝。”
侍童显然不曾听说过:“鬼烬枝?”
沈欺不由得肃然起敬,毕竟他已经足够孤陋寡闻,谁曾想金溪山众仙更孤陋寡闻。大约是背靠流彩石矿修行不愁,几乎不与魑魅魍魉打交道,以至于遭其祸害还蒙在鼓里,时至今日毫无所察,反而将原因推脱给筹办寿宴。
可叹好好的一场寿宴背下诸多罪名,无辜至极啊。
鬼烬枝本是魔界的东西,凭煞气而生,能于无形中惑乱灵智,神仙妖灵皆是它的猎物。
此类植株擅于伪装成各类花木,其味芬芳醒神,是用以迷惑外人的诱饵。
神仙之流若不设防备,与鬼烬枝接触过多,灵台因此受扰,致使心绪日趋烦乱,会陷入灵智大乱的境地。
棘手之处在于,鬼烬枝乱人灵智于无形之中,假使不能一早发现端倪,一旦完全发作,便是灵台崩溃、神智混乱。待到那时已病入膏肓,医治起来耗时耗力,难办得很。
有了鬼烬枝的存在,沈欺将金溪山种种变化串连起来:
“金溪山人把伪装成凝思馥的鬼烬枝误认成真的,买回了不少布置在山人居。其中厅堂处放有一盆,剩下的都放在花苑和他的寝居里。”
“山人居的人最近经常感到无故烦心,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受到鬼烬枝侵蚀灵智而不自知。”
“好在厅堂里只有那么一株,你们中的多数与鬼烬枝接触不多,虽也受了点侵蚀却不算严重,只是偶感烦闷,不见大的问题。”
沈欺话锋一转:“但金溪山人和雪狮不一样。”
“照你所说,鬼烬枝几乎全部放在山人寝居和花苑,在这两个地方待的最久的,就是金溪山人和那头雪狮。”
一仙一宠,被这么些鬼烬枝围绕而不自知,三个月,再如何也要出事了。
“那个照料雪狮的侍童发出惨叫,必定是雪狮灵智混乱接近界限,刚才突然爆发了。既然金溪山人和雪狮是相似的境况,想必金溪山人的灵智也是摇摇欲坠,发作的时间也就在这一时了。”
侍童大彻大悟。
前后才过去多久,鹿柴坡的仙君竟然就看穿到了这一层!侍童心悦诚服:“仙君是怎么一眼发现的?”
沈欺语重心长地瞎说道:“历练出真知,找机会出门闯荡闯荡,你自然就知道了。”
侍童作受教状。
通往花苑的路上安静得反常,他们两个停下说话后,竟一点响动也没有了。
一路过来,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连起初的惨叫声,从最开始的凄厉逐渐变弱,到了现在,居然更是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沈欺放慢了脚步,转头问侍童:“你报的信有回音了吗?”
侍童这才反应过来:“奇怪,还没有。”
“不对啊,不该这么久还……啊!”
过了院墙,花苑内部的情状猛然出现在前。
山人居的花苑,连铺路用的也是市值千金的流彩石,名贵花草琳琅满目。不说意境怎样,这座花苑好歹也是自成一种贵气逼人的流派。
可此时的花苑,贵气不存,只余惊悚。
让侍童吓得大惊失色,尖叫出声的,就是花苑里突如其来的恐怖之景。
五六个侍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深浅不一的伤口遍布全身,明显是被利爪抓伤,鲜血汩汩而流,将绚丽的流彩石染出妖异颜色。
这些昏倒在地的仙人,都是留在山人居后院值守的侍从。看这情形,他们是听到响动赶了过来,却没料到雪狮早已发狂,猝不及防被那头丧失灵智的兽宠给袭击了。
四处只见受伤的侍从,而雪狮消失无踪,或许是跑出去了。
侍童从来没见过血腥至此的场面,抖抖索索,再次给前厅传了道信,仍旧石沉大海。
朗朗白日,侍童一个哆嗦,心猛地沉下去。
花苑发生异变,这么些人受了重伤却不见有谁再来查看,传信也不见回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除非、除非……前厅遇上了更大的变故,这才无暇他顾。
相较侍童的慌乱,沈欺显得异常平静。
左右看了两眼,他问侍童:“医治神仙的法术你会不会?”
倒地的几个侍从眼下气息尚存,只是重伤晕了过去,还有的救。
侍童脸色青白,勉强回话道:“小仙略懂几道浅显的仙术。”
略懂也比他这谈不上入门的仙术来得好,沈欺当机立断:“你先替他们处理伤势。”
有人做决断,侍童如梦初醒。强自镇定下来,为受伤的侍从一一施了几道医治的法术。
沈欺则轻手轻脚,朝花苑深处而去。
花苑最里边靠侧墙角,有只金光闪闪的巨大兽笼。
此时笼门大敞、笼内空空,附近倒着个奄奄一息的小仙,伤势较前几个侍从更重,手边散落一地饲喂雪狮的吃食。
这人应该就是所谓的侍童小春了。
沈欺蹲下去,抽出张回元补气的灵符。
“只有这一张姑且算是能疗伤,你先将就将就吧。”
灵符瞬息见效,小春气色好转稍许,低低呜咽一声。
沈欺接着查探,果不其然,兽笼一侧,好大一片靛蓝植株迎风摇晃,茂盛枝叶之下漆黑根部若隐若现,正是鬼烬枝。
沈欺再抽出几张符纸,就要下手镇住鬼烬枝。
“仙君!”
身后传来侍童叫唤,沈欺停了动作,回头望去。
侍童安顿过受伤的侍从,立刻跟了过来。本来急着对沈欺说话,在看到地上的小春时戛然而止。
今天连连受惊,侍童总算不再大呼小叫,只是面露哀切之色,默默地给小春也用上仙术,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眶抬起头。
这才继续说起想对沈欺求助的难题:“仙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侍童看不出沈欺并非神仙,见沈欺说过的话一一应验,逢此大乱,已经无意识将沈欺当做神尊仙上一般的救星,六神无主地求救:“雪狮失踪了,前厅不见回信,山人会不会也……”
沈欺本是听着,骤然,将食指放到唇边,
是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无声道:“——安静。”
一阵短暂的死寂。
然后,侍童背后,花苑院墙发出细微的响动。
下一刻,一头通体雪白的庞然巨兽陡然露出了头,自高墙猛扑而下,虎虎生风向两人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