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萧问泽慢慢踱至方珂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脸颊。
“当年你叛逃崇云宫，对外大肆散布师父勾结魔族的谣言，害得师父声名受损，崇云宫也遭受无妄之灾，这笔账，师父念及师徒一场，没同你清算，我可还替他老人家记着。”
“哼，你说我散布谣言？萧问泽，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勾结魔族，你可比我清……”
“放肆！”萧问泽厉声喝道，眉宇间已满是愠怒，生硬地打断他的话，再次挥了挥手，发号施令，“阿昭，上！咬他！”
黎昭：“……”
姓萧的，你把我当狗吗？
黎昭腹诽着，暗暗白了萧问泽一眼，却恰好对上后者满怀期许的眼神。
见此，他喉头一哽，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当狗就当狗吧！
身为卧底，总该有所牺牲！
他调整好气息，压下心头那点憋闷，提剑再次冲上前去：“休要胡言！”
“我可不是胡言。你初来乍到，怕是还不知道吧，崇云宫的掌门——你的好师父须鹤真人，和如今的魔君奉融是故交挚友……”
黎昭脚步一滞，险些滑倒在地：“你说什么？谁和谁？”
他有心刨根究底，可方珂却已没了细说的兴致，他摆摆手，将此事轻轻揭过：“罢了，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今日便让你长长记性，知道我们剑宗之人可不是好惹的。”
说话间，他掐了个剑诀，数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出，将黎昭团团围住，封住其所有退路。
黎昭没空思索方珂的话有几分真假，神色已然变得凝重。
这一次的攻击比刚才更加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皮开肉绽。
他身形疾转，竭力闪避。
四周空气变得混乱，无数风刃在黎昭的身边肆虐，他在交织的剑气中腾挪，呼吸愈加急促。
方珂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小家伙竟如此难缠。
汗水浸湿鬓角，黎昭动作虽依旧敏捷，但体力的飞速消耗让他逐渐难以招架，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
「少主，少主！别光顾着打架，现在正是个大好时机啊！」紧要关头，乔琚出了声。
「我正忙着呢！」黎昭应道。
方珂都快要他的命了，他难道还有心思想方设法同萧问泽调情？
「第二计——苦肉计。」乔琚不理会他，自顾自传授起来，「听我的，让这个剑宗的人两招，故意被他所伤！届时你那位大师兄看到你受伤时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必定心疼……」
「能不能别用楚楚可怜这个词来形容我？还有，你觉得就他那副德行，会心疼我？」黎昭反问。
乔琚陷入沉思，片刻后讪讪笑了几声，避开正面回答，继续不依不饶地撺掇：「哎呀，少主你就试试嘛，没准他就吃这一套呢！」
「……行吧。」
黎昭咬咬牙。
此举虽有损他魔界少主的颜面，但横竖这里只有他们三人外加一头驴，再丢人也丢不到哪里去。
下一刻，方珂的剑挟着厉风向他劈来，黎昭身体后仰，却故意慢了半拍，并未完全躲过那道布满杀意的剑气。
“铛！”
随着一声脆响，玉冠被剑气生生削断，本就凌乱的发丝顿时如泼墨般倾泻而下。
「行了吧？」
「不行，还不够。」乔琚道，「至少得见血才好看呢——对了，记得千万别伤到你这张脸！」
「……真烦！」
黎昭沉着脸，接下几招后，再次故意露出破绽，等着方珂的攻击。
不出所料，这一次，青锋剑从他的脖颈下方一直掠过他的胸膛。
“啊！”
时机成熟，黎昭心一横，逼着自己挤出一声做作的惨叫，酝酿出两汪泪，踉跄着跌向萧问泽的方向。
“阿昭！”
而萧问泽倒也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无动于衷，在看到剑尖划破他衣衫的那一刻，萧问泽便已经跳下驴背，朝他这里奔来。
于是他顺势跌入萧问泽怀中，而对方亦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他。
“师兄，对不起，我……我很努力了，可是……我还是打不过他……”黎昭垂眸失落道，声音微颤，带着几分哭腔。
“傻小子，打不过便罢了，何必勉强自己呢？”萧问泽扶着黎昭朝墙边走去，抱着他倚墙歇息，“你受了伤，让我这个做师兄的情何以堪！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他低头看向黎昭胸口，话音一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对于修行者来说，黎昭胸口的剑痕只能算得上轻伤，但这一大片血迹看着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伤口不深，却长。
鲜血缓缓从狭长伤口中钻出，这会儿一抹殷红已然顺着锁骨蜿蜒没入衣襟，晕染了素白衣衫。
“我只是想保护好师兄……可是我现在根本做不到，呜……”
此时黎昭终于成功挤出了几滴泪，赶紧趁热打铁抽噎几声。他眼尾泛红，长睫沾着细碎泪珠，几缕碎发黏在沁着薄汗的颈侧，随着急促的喘息轻轻颤动。
萧问泽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这小魔修，又是在演哪一出？
原本打得有来有回，方才突然急转直下，硬生生接下一剑，一看便是在故意放水。这会儿又摆出这副模样，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但不得不说，怀中之人这般样子，着实可爱得紧。
他忍不住想捏一捏黎昭的脸颊，但这种场合下显然不该露出笑容，他只得按捺住冲动，配合着黎昭拙劣的演技，露出一副关切的表情，伸手替黎昭拂去泪花：“可还撑得住？”
“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恨我学艺不精，没能替师兄好好教训他……”
黎昭深吸一口气，说话时声音微微打颤，偏咬着下唇强作镇定。
在乔琚喋喋不休的“指导”下，他心一横，趁热打铁，借着调整姿势的瞬间，手指悄悄攥住自己本就单薄破损的衣袖边缘，轻轻向下扯了扯。
一侧的衣衫顺着肩头滑落，展露出侧肩和胸口白皙光洁的肌肤，有意无意朝着萧问泽贴近。
“噗！”
萧问泽没忍住，扬起的嘴角几乎要扯到天边。
即便他立刻捂住嘴，但这一瞬的表情也早已被黎昭收入眼底。
听到这一声短促的嗤笑，黎昭顿觉耳根发烫，心中连连痛骂乔琚出的这堆馊主意。
什么苦肉计美人计，对上萧问泽这个白痴，统统都是白费力气！这会儿白白挨上一剑，非但没起作用，还丢了脸，被当成笑话！姓萧的脸上那副欠抽的戏谑笑容，绝对与“动心”八竿子打不着——他八成是把自己当猴看呢!
“你……你笑什么？”
他心中暗恼，下意识发问，这一次声音真真切切颤抖起来。
“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笑。”萧问泽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表情，俯身凑至黎昭耳边，轻声道，“阿昭，看到你这样，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温热的气息撒在耳边颈侧，黎昭一时愣在萧问泽怀里。
萧问泽没再多言，替黎昭简单处理了伤口，包扎好后冷不丁道了句：“阿昭，你心跳得好快。”
“我……”
“不是，我说你们两个，抱在一起干什么，打情骂俏呢？”被晾在一边的方珂翻了个白眼，忽然觉得孤零零杵在原地的自己有些可笑，“当我死了吗？”
“啊，抱歉抱歉。”萧问泽这才想起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毫无诚意的笑，“光顾着处理我家小师弟的伤口，忘记处理你了。方珂，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你惭不惭愧？瞧我家小师弟，都被你打成这样了，可怜见的，你怎么补偿？”
“我那一剑就使了三成力，他分明就受了个皮外伤，我有什么可补偿的？”方珂嘴硬道。
“方师弟，噤声。”
一道清冷的嗓音兀然响起，与此同时，凝练的灵气精准地打在方珂握剑的手腕上。
“嘶！”方珂痛呼一声，长剑脱手坠地，发出脆响。他甚至顾不上捡剑，立刻站直身体，“是……师姐。”
一道身着靛蓝长衫的高挑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方珂身边，身后跟着数位同样装束的修士。
“剑宗，韩无思。”她对着萧问泽和黎昭稽首道，声音平静无波，目光落在黎昭染血的衣襟上，“师弟顽劣，得罪了二位道友，还请见谅。不知这位道友伤势如何？”
原来她就是韩无思啊。
这个名字，黎昭在魔界时便有所耳闻。
此人乃剑宗首席大弟子，二十四岁步入金丹期，连续两次在仙盟大比中夺魁，是当今年轻一辈修仙者中名副其实的顶尖者。
“我还好……”
黎昭试图坐起身，却被萧问泽一把按回去。
“重，伤得可重了！”萧问泽道，接着又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描述起方珂如何欺凌弱小可怜无助的崇云宫掌门关门弟子，把黎昭说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萧问泽却丝毫没注意黎昭的尴尬，将黎昭又搂紧了些，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他的发顶揉得更乱了。
事已至此，黎昭也只能硬着头皮，配合着萧问泽演下去，噙着泪捣蒜般连连点头：“呜呜……好痛……”
“是萧问泽先用剑砸我，还撺掇这小子同我比试，我才……等等，砸……”方珂忙为自己辩解，然而说至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眸光闪动，脸上竟浮出一抹笑意，声音不由得扬起，问，“萧问泽，你为何始终不出招？从头至尾，你为何一直袖手旁观？”
萧问泽一怔，正色道：“都说了，不屑与你交手。还有，谁说我袖手旁观了？我明明一直在给我家小师弟鼓劲。”
黎昭牵动嘴角，回了他一个凉飕飕的笑。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哈哈哈哈……不对，不对！”方珂像是终于想通了关窍，摇摇头，毫无征兆地仰头大笑起来，脸上早已没了怒色，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他抬手指着萧问泽，声音拔得极高，仿佛要让全仙盟都听见，“我说你为什么今日举止如此奇怪，现在可算想通了。萧问泽，你不是不屑与我交手，而是根本没出招的本事！”
他故意停顿了顿，欣赏着萧问泽瞬间绷紧的身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果然是被废了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