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出来的时候,殿外已经挤满了添油加醋的人。
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就见萧云逆在不远处等他。
来的可真是时候。
前几天,苏闻刚接到线报,北萧王病情日渐严重,北萧已经派使臣前往南靖接回萧太子。
算算时日,使臣怕是已经跨过国境线。
距离京都,也不过半月的脚程了。
苏闻不想搭理他,直径从他身边路过,却被萧云逆挡住了去路:“小先生,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可有空一叙?”
萧云逆一手缠着绷带,一边脸上还洋溢着春光满面,完全没长了姒沐给的教训。
“你不该来找我。”苏闻态度冷漠。
萧云逆却是大剌剌地贴过来,热络得像个熟人:“大殿下崩塌,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先生这是要翻脸不认人?”
说罢,晃了晃他受伤的手。
“呵。”苏闻冷笑一声,简直要被他的无赖气死:“我更希望萧太子谨慎本分些。”
“谨慎?本分?”萧云逆也跟着笑,只不过是轻蔑的笑:“小先生,不如将我的命直接拿走好了。”
北萧的使臣越近,萧云逆越难安分守己。
苏闻知道他心思,但还是忍不住嘲讽两句:“萧太子,如今可是长乐殿下面前的红人儿,哪个敢喊打喊杀?”
“小先生只要能放使臣入京,我定不忘先生恩情。”萧云逆终于还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耳聪目明!
他才刚接到消息没两日,萧云逆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如此看来,在宫中的势力也已经不容小觑了。
与以往不同,苏闻也开始能心平气和的和他交流了:“你如何觉得我能帮你?我无论是站在太子的角度,又或者是长乐殿下的角度,都该不希望你回国。”
萧云逆不是一个善茬,北萧是南靖最大的外敌,若是以萧云逆励精图治的能力,北萧会在不久的将来,必会割据一方,成为南靖最大的隐患。
“小先生,该站在自己的角度。”
“我的角度?”苏闻轻皱眉头,抱臂而立:“真是新鲜,你是第一次和我说这话的人。”
外人看来他是长乐公主的人,知内情者以为他是太子姒琛的人,心腹影子也只当他是六殿下的人,却没人对他说是自己的人,要站在自己的角度。
当真是稀奇。
“大殿下从来就不是小先生的对手,放眼宫中能和先生博弈的人,寥寥无几。”萧云逆眼眸微微睁大,收起以往的痞子气息:“或许,小先生本就志不在人。”
萧云逆身子微微前倾,高挑的身体将苏闻的影子遮了个严实:“如今,我偏安皇城一隅,对先生毫无用处,但若我可以顺利回国,对先生来讲就大有裨益了。”
难得见萧云逆有一回正经之态,苏闻也正色以待:“萧太子,今日你是笼中雀,他日就是天上苍鹰,我如何能期望一只抓不住的苍鹰,能兑换它昔日的诺言?”
“君子之诺!”
二人眸光对视,似是都想从对方脸上找的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苏闻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会信什么无稽的“君子之诺”。
苏闻率先撇开视线,笑了笑:“我可以放行。”
“小先生,当真?”萧云逆眸中光亮闪烁。
不等萧云逆再言,苏闻抢先道:“但不是信了你的君子之诺,我只有一个要求。”
“先生请讲。”
苏闻错开身子,自顾自往宫门处走,声音似是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悠悠传来:“希望萧太子走的时候,给长乐一个了结。”
半晌,苏闻听见身后的回音:“谢小先生成全。”
苏闻对着单薄的背影行了一礼,才慢慢回身而去。
直到走出宫门,苏闻才扶着柱子轻轻地咳了起来,自嘲着自己从皇帝那里染了病气,越发的觉得自己心劳力竭。
影子慢慢从无人处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扶住苏闻:“主上,当真要放行吗?”
待心肝脾胃肾都咳了个爽,苏闻的眸子才慢慢恢复清明:“放行。”
“那……”影子面露难色,替苏闻担忧道:“六殿下那边,您该如何交代?”
是个头疼的问题。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姒沐的底线,若是此时再放走萧云逆,只怕靠他装出来的那点深情,难以弥补这么大的窟窿。
苏闻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死不了。”
影子不服气:“那萧太子一看就不是善类,我们为何要帮他?”
拖着疲软的身子往外走,苏闻似是喃喃自语般道:“我们不是帮萧云逆,是在帮天下的黎民,他或许不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但会是个不错的皇帝。”
这些判断,不仅是基于原著的判断,更是这些年接触后发自内心的判断。
在原著中,苏闻亲赴北萧泯灭了萧云逆的母族,将皇位拱手让给北萧的大皇子,一个弑杀成性的主儿。
但既然他穿了进来,自然不会让悲剧重演。
若一定在大皇子和萧云逆中间选,他愿意选萧云逆当这北萧的王。
走出去很远,苏闻突然回头对影子道:“再过几日,是不是长乐的及笄礼了?”
影子点头:“下月初八。”
苏闻回头看了看巍峨的皇城,缓缓命令:“那你派人拦一下使臣,务必在长及笄以后再入京城。”
十六岁的生辰,就再天真一回吧!
……
大皇子的事儿闹了几天,最后以皇帝收回兵权告终。
太子派得了意,苏闻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如今没了外敌的牵制,苏闻也失去了他在太子那的用途。
无用的棋子,终有被丢弃的一天。
无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苏闻终于闲下来了,长乐公主那边及笄礼忙得不可开交,学堂也为此停了课业,苏闻不用时不时过去。而太子那边,他几乎被太子的心腹派一致的孤立,也不用日日过去了。
唯一的用途,就是懒在六殿下的床上,看着太阳东升又西落。
西落又东升,如此反复。
掰着手指算算日子,北萧的使臣很快就能进京了。
晨起,姒沐自顾自穿好衣服,回头看着床上慵懒的苏闻,眉间微皱:“瞧瞧别人的姬妾,哪个不是早起亲自服侍自家夫君的?”
床上的人懒羊羊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道:“别人的夫君也日日生龙活虎?”
姒沐一听笑了:“你这是再怪本王了?”
“奴,不敢。”嘴上说着不敢,苏闻却没有起的意思,又微微合上了还未完全睁开的双眸。
姒沐见他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隐隐担忧道:“你再如此,明年的坟头上都能长草了。”
“那六殿下,就帮我多烧点纸钱。”
“苏闻!”
苏闻被这一声冷呵激得身体抖了下,终于舍得睁开睡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如我逃吧?”
“逃到哪里去?”
“随便找个鸟无人烟的地方。”苏闻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
姒沐见他完全不上心的模样,抬手就想给苏闻一巴掌,巴掌气势汹汹地乘风而来,最后轻飘飘地拍在苏闻后脑上:“天下虽大,莫非王土。”
苏闻揉了揉后脑勺,撇嘴道:“要不……我逃去北萧吧?”
姒沐脸色一黑,兀自收回了手。
察觉气氛不对,苏闻一翻身将要走的腿抱个结实:“我开玩笑的。”
“放开,本王要去办正事了。”
苏闻这才发现,姒沐今天穿的是一套骑行服,外面还挂着铠甲,一看就是要去杀人的。
能让姒沐亲自出马去杀人,那么下命令的人和要杀之人都很好猜:太子要杀北萧使臣。
“那……”抿开唇,苏闻笑了笑撒开手:“晚上见。”
北萧使臣还还在三百公里开外,晚上不可能赶得回来。
姒沐没有说,苏闻也没有揭穿。
直到人已经出府很远,苏闻才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后才唤影子进来。
“你派人拦一下六殿下,再给我准备一匹上品的宝马。”
影子微微俯首:“主上,朱武位不好拦。”
“不必真拦,绊住脚就好。”
“诺。”影子领命,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多言道:“太子和六殿下要杀的人,主上还是别保了吧?”
“连你也觉得保不住吗?”
“奴从来不认为天底下有主上保不住的人,但……”影子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保萧云逆回国于我们何益?主上又该如何向太子和六殿下交代?”
闻轻嗤出声,目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向了更远处:“你不觉得,以一人之力决定一国皇位归属,是一件很酷的事儿吗?”
影子不理解“酷”是什么含义,他盯着苏闻看了半晌,终是没敢再劝领命而去。
一骑快马,自城东门匆匆而过。
荒芜的沙丘之上,苏闻一人一马横在路中央,几柄锋利的军刀架在他的脖颈上,他昂起头颅看着面前的将军。
为首的那人厉呵道:“你是什么人?胆子可不小,敢单枪匹马冲撞我北萧使团?”
“我叫苏闻。”苏闻的声音不大,刚好够在场的二所有人都听得清。
北萧派过来的人也不是无名之辈,是北萧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崔乘风。
崔乘风一听,凑进了仔细端详,面露疑色:“南靖小先生?当真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话说如此,却没有让手下吧架在苏闻脖子上的刀拿下来,虚伪地恭维完冷声道:“不知小先生今日到此,所为何事啊?”
苏闻刀架在脖子上,泰然自若道:“救你。”
崔乘风霎时被这句话逗乐了:“小先生救我?本将没听错吧?”
“想必崔将军一路行来,路遇不少土匪吧?匪徒各个穷凶极恶,杀人却不越货。”苏闻眼眸带笑,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北萧使臣这一路,自从进了南靖的地界,确实匪患增了不少,但南靖繁华兴旺,如何能有如此多的土匪?
本就心生疑虑,现下心中更加笃定心中猜疑。
崔将军脸色虽变了变,但还是强壮镇定道:“本将军带的将士哥哥骁勇善战,何惧区区几个山匪?”
“那要是……”苏闻故意拉长了声音,道:“遇见了守卫皇城的朱武位呢?”
朱武位各个都是精锐,在人数和能力都全面碾压的情况下,毫无胜算。
崔将军拳头用力攥了起来,紧紧勒住马的缰绳,咬牙道:“你们,不想让太子回国?”
萧云逆常年被幽禁在皇宫之内,传回北萧的讯息大多都是……游手好闲,浪荡公子,沉迷美色,陪着长乐公主花天酒地。
所以,北萧的股肱之臣大多忠的是林皇后,而非北萧太子。
他们甚至完全想不通,南靖为何不想放萧太子回国?
一阵风吹乱了苏闻的头发,他伸手撩开碎发,不紧不慢道:“萧太子大才,不想让他回去的人很多。”
崔将军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是无法想象面前的人,话里有几分能信。
思索片刻,崔将军挥起手中的长枪,重重地击在苏闻的腹部,苏闻应声从马上跌落,口中啐出一口献血。
“你撒谎。”崔将军的枪杆子,枪尖抵着苏闻的额头:“南靖小先生无论站在何人的立场,都不会出手相助的。”
他扶着地咳了半晌,用袖口擦干了嘴角的血,苦笑道:“我就不能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
“哦?小先生是何立场?”
“众所周知,我是长乐公主的人。”苏闻见道理说不通,干脆抄起老本行,实力不够演技凑:“但,长乐公主心中却只有萧太子,但凡有萧太子在一天,我就永远只是一个宠臣而已。”
苏闻错过枪尖,直视着崔将军:“但我不安于此,我想要的更多。”
崔将军盯着他看 许久,仿佛要从他脸上找的些许破绽,但苏闻虚弱的咳着血,并不像留有后手的模样。
“可我为什么要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