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这是天机商楼送来的东西。”飞鱼把一只金银丝编织的长袋呈到楚天机面前。
楚天机摩挲着袋身的编织纹理,指腹传来的触感让他想起凌云散人编织的竹篾:“哪里的天机楼?”
“胜争道府。”
楚天机一把攥紧织袋:“呵,这种一体成型的织造法,倒像是已故东暹王的独门技法。没想到啊,我们一直以为她会往南北线向东方向走,偏偏去了西南。”
他收紧指节,冷笑一声,“控制梁青芙,拿到梁家的消息网,果然是个找人的好法子。”
飞鱼轻轻颔首:“这么说,陛下有可能在胜争地带。”
“通知下去,本国公不去京城了。宫里的替身爱怎么整就怎么玩吧,等正主出现,宫里那些妖艳公子,有她好受的。”
楚天机脑中浮现云簪被百来男子包围的场面,以己度人,想到自己在南蜀被各路姑娘们围追堵截的痛苦场景……替换成云簪受这罪……那场面,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飞鱼领命出去传讯,令车队转向胜争道府。眼见前方就是京城,本可以归家省亲,这会又要背井离乡。
他忍不住朝马背上的游雀低声吐槽:“你说陛下要是真被美男环绕,咱们爷还嫁过去吗?”
游雀瞥了眼他那叭叭不停的嘴,别人吃一堑长一智,这小子是半点学不乖。当年,国公爷为了离京也是吃过大苦头。如今,自然是能不进京就不去。
“五年的药人白当了。”
飞鱼微愣,见车内没动静,又叭叭:“咱们爷本来就是皇夫,嫁过去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和国公爷比。哈哈……”别一不小心被小心眼的国公爷毒哑毁容了。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马车里的楚天机捏紧金丝袋:“飞鱼,下去跟着马车走。”
车辕上的飞鱼面色一僵,被游雀拎着脖子提溜下车。
他苦张脸,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这张管不住的嘴,一步步跟在马车后面。
*
“药郎哥哥,你看我做的木马漂亮吗?”小仙举起手里的木马,递给药郎。
药郎放下医典,接过木马仔细端详把玩:“小仙,你真厉害,做得像真马一样。你以前一定学过木匠的手艺吧?”
谁家正经小姐会去学木匠手艺?这都是男人的力气活啊。兴许小仙真是为躲避白莲教选圣女而跑出来的穷家姑娘。
然他心里门清,这个念头不过是想安慰自己不安的内心罢了。
“我不记得了。上次到胜争府时翻越落秋山,我看到那笔直粗大的青桐就心痒痒,特别想伐了它做点什么。”
小仙又惦记起——前来胜争路上的山里,看到的那棵特别的大树,只觉得桐木能长成那般模样是得天造化,不砍了用来做点什么……手上、心里都特别难受。
药郎看她痴迷的模样就想笑:“等我们攒了钱,就雇人帮你去砍回家。”
“好啊。我要拿它雕好多小玩意,再放街上卖。等我攒够钱,咱们在胜争府城里买房子,不用住在这小山沟里。”
小仙睨向四周,穷山僻壤,比起河童镇外的小村还要资源匮乏。
她遥望天上的浮云,祈盼地展颜一笑,“到时候,药郎哥哥去医馆做学徒,我在家给哥哥做饭。”
“呵呵——”药郎忍俊不禁,“你还是别做吧。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别又把咱们家给烧没了。”
“嘻嘻!”小仙想起自己那屡学不成的煮饭手艺,还不如烧一段木头制成火烧木的本事高,“……我就多多做木工,赚钱给药郎哥哥交束脩。”
药郎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望向桌前认真削木头的小仙,心中暖意融融,神情愈发柔软:“小仙,你想家吗?”
“河童镇外的家吗?”小仙吹掉木屑,“药郎哥哥在哪,哪里就是小仙的家。”
药郎唇角拉得更大,盘算着晚上做点什么好吃的给她。
又想起街坊邻居对两人关系的质疑:“小仙,若是……若是……”对上小仙望来的纯真眼眸,一时羞臊得说不出口,“等我从药堂学成归来,我们……我们……就正式……”
小仙歪头望着他,等他把话说出来,心尖也悄然漾起一丝期盼。
药郎咬紧唇齿,半响蹦出一句:“等我学成,再和你说。”
小仙莞尔一笑,脸色红艳艳得像一朵盛开石榴花,举起手里打磨光滑的木头朝他晃了晃,低头琢磨着雕什么好。
数日后,药郎从济世堂出来,转去包子铺买了四只大肉包,又切了半只烧鹅,拎着往官门巷寻小仙。
小仙正在摊前吆喝:“小妹妹,快来看看小木马。小公子,快看看这只鱼儿吐蕊……很便宜,只要一百文钱。”
小孩有意,大人却不让买。他们推开拦路吆喝的小仙,目不斜视,径直带孩子快快走了,仿佛晚一会就会腰包缩水,买到些无用玩意。
小仙招呼了一早上,也没卖出一件木雕玩具,泄了气,坐在摊前摇着自己编织的蒲扇。
隔壁卖糖水的大娘端了碗甜水过来:“姑娘,做生意就是这样。舍得花钱的不用推,舍不得花钱的,你再三嚷嚷,人家也捂紧口袋。
喝吧,大娘送你喝的。”
“谢谢大娘。”小仙喝口糖水,愁眉不展的脸上绽开笑容,拿起摊上一只松鼠木雕连同碗一起递回去,“大娘,这个给你家小孙儿玩。”
“哎,这怎么使得……”不等大娘拒绝,她家孙儿已经一把抢过松鼠木雕跑开了,“这孩子一定是拿着它去炫耀。姑娘,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不用!”小仙连连摆手回到摊子处。
一会儿后,一位大婶带娃路过,让小仙赚了五文钱。
只是人大婶买的不是孩子想要的木雕玩偶,而是小仙手里那把编织紧密的蒲扇。
小仙捏紧钱袋子坐回摊后:“哎,做生意真难。五文钱也是钱,加上药郎哥哥给的十文,我有十五文钱了。”
不一会儿,隔壁糖水铺的孙子领着一大群小孩围在了小仙的摊前。
一群娃儿七手八脚指着小木雕品头论足,叽叽喳喳,热闹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掏钱。
可小仙知道这些孩子没钱,但被围着喊姐姐问东问西也挺开心,直到她被一个小女孩轻轻拉住衣角,用楚楚可怜的恳求目光望着。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姐姐,你能送我一个小木马吗?阿胖没花钱就有松鼠木偶了,求求你姐姐……求求你……”小女孩眨着水灵灵的眸子,渴望地望向摊子上被孩子们争抢的木偶们。
有一就有二,接二连三的小朋友围过来讨要,一个个嘴巴甜、眼睛亮,好似谁也不能受委屈落后。
等小仙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面前的摊位上已然空空如也。
孩子们拿着玩具齐齐喊了声“谢谢姐姐”,接着一哄而散,跑得一个不剩。
小仙一脸懵圈:……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药郎走进官门巷,小仙已经背着空篓子出来了。
“小仙?”
“药郎哥哥!”小仙展颜迎上去,“郎中让你出来吗?”
“我请了假,等你吃好饭,我再回去。咿,篓子都空了,你全卖掉了?”
“……”小仙尴尬地扯起唇角,接过他递来的包子,与药郎坐在别人家的门墩前埋头吃起来。
“怎么了?”药郎在篓子里翻到钱袋子,掂了掂,只有早上出门他给的十文钱,“发生什么事,你被抢了?”
小仙想起刚才的场面,可不就跟被抢差不多。
只不过,自己好像还挺乐意的?
她摇了摇头,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
“五文钱付了摊位费,一文没赚回来!”
药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揉了揉小仙的发顶:“没事。咱们小仙人美心善,顶顶好的女孩子,只是……不适合做生意。”
“那怎么办?”小仙伸出一只手,指腹上还有刻刀划出的浅浅伤口,“我是不是太笨了?”
“没有。”药郎笑得很温柔,“吃完包子先回家,再把烧鹅拿回去,等晚上我回家,给你做饭吃。”他看着小仙,语气笃定,“咱们小仙啊,就是该被好好疼爱的女子。”
“租房子给我们的大婶说了,这年头女子也要当家,不能被男子比下去。而且,撑起一个家不是一个人的事。”小仙嘟囔着,“我也想帮药郎哥哥撑起咱们的家。”
“嗯——”药郎的心里充盈感动,只觉得当初离开河童镇的做法没错。
他杵着下颚思索了会,“那你回家多做些蒲扇,然后到济世堂门口摆摊,这样我就能照应你。怎么样?”
“好。”小仙乐了,把手里的包子递给药郎,“哥哥也吃。”
片刻后,药郎目送小仙背着篓子往家走,转身往济世堂去,没走几步,冷不防被人往手里塞了张纸条。
他在路边展开:若想她平安,尽快离开胜争。
药郎心头一紧,猛地回头去找塞纸条的人,却见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谁都可疑,又谁都不像。
他捏紧纸条,第一反应是立刻回家找小仙,收拾东西离开。可刚走出两步,又硬生生停下。
济世堂的名声很好,坐堂郎中也是真心实意愿意教自己,医典上不懂的地方拿去问,人家总能耐心解释。
特别是济世堂与大庆普及的小学学府联合,可以共享庞大的医书书库。如果就这样仓促离开,自己立志学医的梦想恐怕就毁了。
药郎左右为难,心乱如麻:“若我一无所成,拿什么保护小仙?何况,这人敌友不明,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他咬了咬牙,将纸条揉成一团扔掉,转身大步迈向济世堂。
一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种种可怕的猜想在脑子里掠过,还因抓错药被郎中打了一记手背。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他几乎是疯跑着回到家,一眼瞧见桌上已经摆好了米粥、包子、切好的烧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药郎哥哥回来了。房东婶子帮我烧的火,教我把瓦罐当木头看,不能猛烧,得看着里面的水汽慢慢烧。”小仙放好碗筷,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带着点小得意,“药郎哥哥,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
药郎那颗仿佛要跳出喉口的心,终于落回原位,陪着她一起吃了晚饭,慢慢地忘了白天的事。
夜深人静,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悄悄起身进小仙的屋子,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凝视着小仙酣睡的模样,出了好一会儿神。
“药郎哥哥——”睡梦中的小仙咕哝了一句,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药郎轻轻松了口气:小仙如此依赖我,即使哪天被她的家人找到,她心里也是念着我的。
我总不能带她躲一辈子……若真被发现了,就光明正大地向他们提亲!
若小仙真是白莲教的圣女,就告诉他们,小仙与我早已……嗯!那样的圣女对白莲教也没什么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