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忧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孙氏的话。

不光是因为这番话提及她最不愿面对的未来，还因为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曾经母亲说与她的话。

当她开始记事起，她便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当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在心底认为自己就是男子时。她的母亲，何念，却残忍的打破了这份宁静。

顾无忧还记得，那一天...

“无忧，你过来，母亲跟你说”

小无忧看着母亲的微笑，咧开嘴，屁颠颠地跑向何念

“怎么了，娘亲”

小无忧抱着何念的腰，仰着头问

何念牵着小无忧进入内室，内心的挣扎让她攥着小无忧的手愈发收紧。

“娘亲，你怎么了？”

何念看着小无忧稚嫩的脸庞，将目光下移，看向她身上的男装。手逐渐放松，何念也终于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无忧啊，告诉娘亲，你今年多大啦？”

“娘亲好奇怪，无忧今年五岁了啊。你怎么连我的年龄都忘了！我不是你最爱的小孩了嘛？”小无忧气嘟嘟的，眉头皱起来像个川字。

“当然没有啊，五岁可是个大孩子了，母亲今天可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而且，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母亲告诉你，你来决定要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小无忧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起来，激动的连连点头。

“好！”

何念看着小无忧天真烂漫的样子，嘴角上扬，眼睛里是快要溢出的爱意。

她牵着无忧坐到床沿，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母亲问无忧，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当然是男孩啊！”

何念摇了摇头，刮了下小无忧的鼻子。

“不对哦。母亲今天要向你道歉，母亲从前是骗你的。其实...”

说到这，何念看着小无忧好奇的眼神，感觉说的话好似都堵在喉咙里。

这一刻，内心的后悔和悲伤好似长出了翅膀的春蚕，在蚕食完所有犹豫与挣扎后破茧，迫使她去缝补曾经被她亲手撕开的口子。

“其实你是女孩子。”

顾无忧听到这里，眼睛瞪大，摆出夸张的吃惊表情。

“女孩？母亲你骗人”

“母亲没有骗你，你跟母亲一样，都是女子啊。”

“那何三是不是像舅舅，所以是男孩？那等我长大，要是长得更像父亲，是不是就变成男孩了？”

“不好，不好，还是当女孩吧，母亲长得这么好看，我要像母亲！”

“不过当女孩就没办法跟好朋友一起玩了。栖栖就是因为和我们一起玩，被她父亲关在家里了。学堂也去不成了，学堂都没有女学生。而且我是男子汉，女孩太弱了。”

人小鬼大的小无忧想象中自己变成女孩后的样子，嘴巴越瘪越扁。

何念听着稚嫩的童言，感伤包围了她。如果夫君还活着，她也希望无忧能长得更像自己。但如今，按无忧的话，她只希望无忧能更像她的父亲。

五年来，每每思及无忧所要承担的，她无一次不后悔，她开始悔恨自己的自私与贪婪。但她想，如果重来一次，她未尝不会为当初的选择犹豫。

“不对，无忧。你是女孩，因为你生来就是女孩。你现在做的，拥有的，不是因为你是男孩才拥有。你能明白吗？如果你现在强壮，是个男子汉。那么强壮的是你，而你是女孩，你应该是个女子汉”

“可是母亲，他们说无忧是侯府独子，所以才能继承...继承所有东西。那如果我现在变成女孩，是不是所有东西都没有了？”

小无忧认真思考后说道。

“不会的。无忧，你记住。看着娘亲”

何念看着小无忧，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娘亲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因为这些本来就是你该知道的。同样的，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和你未来要拥有的，同样是本该属于你的。母亲从前是昏了头，但现在，母亲要清醒一回。”

“你是女孩，你记住，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你不应因此困扰。你没有错，是我的错，错在被这个世界毒害太深。如果我都不能...不能接受，那我才是真的对你自私。”

“你记住，你是女孩，那你拥有的一切，现在的或是将来的，都是女孩能够，应该拥有的。不要因为别人的话，放弃争夺的权利。”

何念看着小无忧，眼睛却逐渐发散，不像直接与顾无忧对话，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可惜当时的顾无忧还太小。不能完全明白何念的意思。但她依旧乖巧的点着头。

“娘亲，无忧明白了。但我...但我还是想当男孩。”

何念看着小无忧，意识回拢，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好，母亲尊重你的选择。但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当你想大声告诉别人，自己是女孩的时候，母亲会永远支持你，好吗？”

“嗯！”

“但是无忧。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你都要知道，要永远有一颗争取的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借口试图说服你。不要忘记为自己辩驳，为自己争取。”

“因为，只有自己争取来的，才真正属于你。只有自己选择的，才能决定你的人生。”

说完，眼泪盈满眼眶，快要决堤。她轻轻的抱住小无忧，泪水像断了线珍珠般落下，滴在小无忧的背上，也滋润了小无忧内心新长出的萌芽。

或许当时的小无忧没有听懂这段话。但也许是那是第一次小无忧被当作一个大人一样，得以获得如此严肃的对话。所以这番话，以及当时母亲的面容，常常在无忧的脑海里涌现。

直至现在，距何念离世，已有三年之久。这段记忆还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令她泪湿枕巾。

她常常回想这段话，因为从那以后，母亲便不再跟她说类似的话了。她只是觉得，母亲好像变了，变得强势了。她会在叔叔伯伯肆意谈论自己的样貌时，大声喝止并大骂。

就连舅母都说

“你母亲变了，变得更勇敢了。无忧，你真该为有这样的母亲开心。”

“当然了，我很骄傲，那可是我的母亲。”

虽然没有见过父亲，但顾无忧并不觉得人生有憾。父亲活在母亲和所有人的怀念里面，而母亲才是真正抚育她长大，给她温暖和力量的人。

“主子，主子。”

一声响亮的呼喊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也打破了顾无忧的回忆。

看着跑向自己的锦安，这是世上第三个知道自己女子身份的人了。

锦安是顾无忧八岁时，何念找来陪她读书的小书童。那时候的锦安才7岁。

她父母去世的早，被哥哥照顾着长大。后来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把她卖给侯府。

来到侯府后，锦安便被告知要扮男装，对外是顾无忧的贴身小斯。于是便知道了顾无忧的身份。

按锦安的话来说，她第一次看到顾无忧的时候

“这也忒俊了吧。”

当她第一次扮上男装，她说

“我也忒俊了吧。就该这样。”

从此便开启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斯生涯。如今年纪大了，倒也没有什么嫁人的想法。

“嫁什么人啊，真的是。好日子不过了？”

问出这话的顾无忧:是我浅薄了，受小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