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姑娘。”无殁拱了拱手,埋头退到后面。
盐粒子趁着间隙偷偷溜了进来,落到地板上很快就化成了一滩水,清亮的水面突兀地闯进一抹鲜艳的朱红,接着是少年人特有的,懒洋洋的嗓音,“余以若,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救了你一命连一点情分也没有?”
“尉迟景?”余以若一怔,连手中的狐裘都没拉,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来,“你来干什么?”
无殁识相地替他们关好门,掩住跑进来的风雪。
“怎么?”尉迟景看了看她,唇角微微一弯,“不欢迎我?”旋即就大步迈进去。余以若拦也拦不住,只跟在他后面,焦急道:“你进来做什么?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要想知即使是在她院子的外室,还不至于到里头,但这里不同于长乐镇民风开朗,也不同于山上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万一叫人看见误传,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就能把人活生生地压死。
尉迟景不至于不知道,但余以若看他桀骜不驯,一如往常狂傲的神态,也不用想,对这种别人嚼舌根的事是一点也不在乎,否则以他的脾性那些人早死翘翘了,哪还有胆子把他的事情传得风言风语的,可她一个清清白白的仙子在乎,上头挂着师父的名讳,她有事没关系,但师父可不能。
“尉迟景,你来找我干什么?要说事情去别的地方可好,这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余以若紧跟上他。
前面的尉迟景一顿,背对着她说道:“余以若,你就这么没耐心?”
余以若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尉迟景转过身,朝她走来,“不是要来找我吗?怎么不来了?”边说边自觉地走到榻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把余以若的杯子添满。
“你怎么知道?”余以若心想自己也没说过吧。
“猜的。”尉迟景不慌不忙地抿了口,给自己找掩饰似的,“我的六感一向很准。”说完,又不自觉地看向余以若。
掩在狐裘下的少女有些莫名的可爱,狐裘又大又厚重,看着就不合她的身量,披在身上倒也没有一点违和,反而还因着笨重的狐裘掩住了素日的锋芒,把那双澄澈无杂质的眼更加分明地表现出来,红彤彤的两颊衬在乌黑的长发下,一下子就击中了心底柔软的防线,一下又一下。
悄无声息又在万丈深渊疯狂蔓延。
“怎么?一脸不情不愿的,这么不欢迎我?”尉迟景按下心头的不自在,挑挑眉,“我寻思着也算你半个恩人。余小仙子,作仙子的可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行吧。”余以若定定神色,“不过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你猜?”
“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这么一说,余以若心脏扑通跃了一丈三尺高,心里想着莫不是好端端地来给他的手下讨说法,她爹娘去走访亲戚还没有回来,小妹还小,因而找她讨说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她也好奇怎么好端端地余府会出现无影阵,还是在上古古书里的阵法,若不是她平日喜欢溜进去瞧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掉进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好暂且看尉迟景没表现出一点不悦,余以若便觉得自己还是有谈判的机会的。
“好吧,我晓得你要来干什么来了。”余以若规矩地坐到另一方凳子上,端起茶来啜了一口,“风信让人打成那个样子确实是我们的错,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好好教训那些门房了。”虽然还没有安排上,但在心里头教育也是一样的。
“嗯?”闻言尉迟景微微蹙眉,但余以若显然没注意到,自顾自地说着下面的话,“如果你们想要什么赔偿,我们也是很好说话的。”
尉迟景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下意识想出口打断,但想了想,还是淡淡地笑了笑,“真的?”
余以若重重点头,“真的。”
“如果是……”
“青羽剑就别想了!”余以若一把按住自己的剑。身上的配剑是假的,真的那把还在乾坤袋里放着,不过不知怎么的,乾坤袋好像出了故障,几天都打不开口,也不知道里头的青羽剑还有没有更糟糕,更坏一些。
“可风信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护法,你们打了他,和打我的脸有什么区别?”
这话有理有据,余以若哪有什么狡辩的理由,讷讷地放下瓷杯,摇头道:“没区别。”
尉迟景勾了勾唇,“所以,是你自己说给赔偿的,怎么不乐意了?”
“乐意的!”余以若抬头看着他,“只是能不能换个法子……”顿了顿,又道:“我想问问……”
“你问。”
“风信受了那么重的伤,几天都还没好,我看修道之人也不应该,只有凡人才会这个样子的吧。”
尉迟景眸色动了动,面不改色地点头,“是。”
“所以,能不能给个金银财宝之类的。”
“你偷偷摸摸从我身边挖人呢?余以若?”尉迟景挑挑眉。
“不,不是,是光明正大的!”余以若纠正,说完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在绕圈子,想了想又回到话题上去,“那我可不可以问问风信的意见。”
尉迟景想了想,直言道:“不可以,他是我的手下,不是你的。”
余以若稍稍缓了口气,马不停蹄地说出接下来的话,“那不在他的药里放灵丹可不可以?”
尉迟景想也没想摇头道:“不可以。”
话音刚落,他立马反应过来余以若这是在套他的话,然而为时已晚,换成余以若一脸轻松地笑,“我就说跟在你身边的怎么可能是凡人呢!要是他不是凡人那么他为什么还会受那么重的伤,敢情死神殿里的人都喜欢演戏?”
天上地下连三岁小儿也知道没修道的人吃灵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风信是凡人自然不能吃灵丹,但他不是凡人,不是凡人的话要灵丹养伤,可是一个护法怎么会让凡人打成这个样子,除了灵脉断裂,否则受了伤不至于两三天都下不了床。
“余以若,你觉得我在演戏?”尉迟景放下瓷杯,好笑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和你说风信是凡人了?”
“你刚刚不是说……”话一出余以若就明白过来,恰才他可没说风信是凡人,是在回答她的问话而已,真让这话有毛病。
但余以若还是不慌不忙地咽了咽唾沫,继续道:“那他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我寻思着我家下人出手也没那么没轻没重的吧。”余以若这头又为自己人辩解起来,“而且是你的人不讲规矩……”说着说着又觉得受伤的人是风信,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做得不对,到了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索性直接闭上了嘴,看了看尉迟景。
尉迟景嗤笑一声,“我又不吃人,你就这么怕我?”
余以若一怔,还真说到了点子上,她不就是怕尉迟景怪罪在自家下人的头上吗,他们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干活,何至于无端地遭受这些。
“是风信他自己办事不力,怨不得你,我不会动你的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尉迟景目光落到她一直拉着的狐裘上,神色平静道:“你很冷?”
余以若点了点头。
“过来。”尉迟景放低嗓音,余以若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尉迟景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起身走到她身前,“我过来也行。”
余以若一见他过来,噌地下也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子挡住了眼前的光,余以若有些不明所以,“你干什么?”
兜头落下少年淡淡的嗓音,“别动。”余以若便不敢动,只觉头顶好似让他倒腾了几下,等她再次抬头,尉迟景已经坐回了榻子上,而自己手上静静地躺着自己头上,被卸下来的青碧色的发带。
“这是?”余以若有些懵。
“还冷吗?”
余以若这下子才感觉到,自脑袋顶上开始,通身涌动起一股暖流,暖融融地侵退了每一寸的寒意,变得又暖又干爽起来,好像是刚才尉迟景在她脑袋上给她倒腾了什么,余以若别过头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神奇。换了个位置坐着的尉迟景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提出淡淡的警告,“不想要了?”
“也不是。”余以若摇头,指着自己的头上,“不过,这个是什么?”
“无命冥火。”尉迟景似笑非笑道:“由无命冥火所化,你带上它也就不怕冷了。”
话一出,余以若大惊,无命冥火的来历很奇特,能修成这样诡谲术法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东州大陆几千年来这样的人不过出了尉迟景和另一个神秘人这么两个,而且无命冥火不仅能焚尽世间万物,同时也是至阳之火,能够和千年寒冰相抗衡,但这种术法自己用轻轻松松,给别人用倒是要费好一番功夫,也不知道尉迟景是怎么抽出来的,定然不是施个诀术就能完成。
而且还可以看到在他皙白修长的指尖,坑坑洼洼惨不忍睹的伤口遍布,像是被什么扎的。
“还冷吗?”尉迟景又问道。
“不,不冷了。不过你给我这么大的礼,我是不是也得回个礼给你。”余以若说道。
尉迟景嘴里的“不”字还没吐出,眸色一滞,落在她手头上的发带上,他勾了勾唇,“有理。”
“那你想要什么?”
“你确定什么都可以?”
“除了青羽剑和肥鸟。”
“你倒是讲义气,怎么没把你自己算进去,就不怕我说的是你?”尉迟景笑道。
余以若一愣,立马摇头道:“你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
“哦?什么样的人?”尉迟景追问道。
这话怎么圆,倒让余以若犯了难,尉迟景却好似颇有兴致似的,没等到她的回答,直接偏过头来,看着她挑明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个……是个绝对不可能对女色上心的人。”余以若不动声色地起身挑了个远点的椅子坐下,确保和他隔开了些距离,又继续把话头扯向正轨,“所以你想要什么?”
“想要的啊。”尉迟景故意把尾音拖长,余以若心里一跳,还真怕他说出一个“你”字,好在尉迟景后面的话是,“你的东西。”
“我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