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云城八百里开外
东云国边境防线陵阙关
“咳咳……”
“嘶……他娘的秦松然你是不是想谋杀老子?!”
“要不是老子,你的脑袋瓜早就被羯人当蹴鞠踢了!”
刚打完一仗,秦释打斗中不慎坠马,头差点让敌军削掉,楼远救他时被捅了个对穿。
秦释给他包扎伤口,手劲太大,痛得楼大人直叫唤。
“哥……对不起……”
小秦将军蔫蔫的,情绪低落,包扎好伤口就不动了,哪还有一点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只有闯祸了或者挨骂时委屈了才会叫楼远“哥”。
他们俩一个是秦淮年的义子,一个是秦淮年的徒弟,从小一起长大,幼时就连裤子都是换着穿,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楼远扬手往他后脑勺一挥,没好气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你对不起我啥?”
“别人想让老子救他还没这个荣幸呢?!”
“知足吧你!”
秦释捂着后脑勺,黢黑刚毅的脸上流露出不满,恼羞成怒道:“楼遥槿!你说话就说话,打老子做甚?!”
“老子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岂是你说打就打的?!”
“老子不要面子的?!”
楼远嘴角坏笑,跟哄小孩似的:“好好好,下官知错、知错。”
秦释收敛恼意,没再和楼远打闹,正色道:“此次羯人来犯有问题。”
楼远裸着上半身,脊背肌理线条流畅,精瘦紧致,唯有腹间一道狰狞的贯穿伤破坏了美感。
他放下缠绕伤口的绷带,接话:“他们不像往年过来掠夺女人和粮食。”
“更像是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羯人凶残,秋末至冬季中旬便是他们骚扰各国边境的时间,最为喜欢烧杀抢掠,遇见男人就杀,若是女人就抢回去充当食物或者军妓。
秦释神情严肃,说:“他们这次领头的是我以前没见过的。”
楼远用指腹摩挲疏狂刀的刀柄,垂眼深思,以往他很少待在边境,对于羯人的部署没有秦释熟悉。
他沉吟片刻说:“我会传信回去,让锦衣卫加紧打探羯人的消息。”
秦释剑眉一挑:“锦衣卫已经深入羯人内部了?”
楼远第一次觉得下面人效率低下,道:“当然没有。”
又补充了句:“哪有那么容易。”
众锦衣卫:老大,你怎么可以嫌弃我们!!!
秦释撇了撇嘴:“我底下的探子来报,此次羯人领兵的人叫石叱烈。”
楼远:“姓石?石姓好像是羯族的大姓吧?”
秦释点头:“他们的首领叫石骨咄。”
楼远嗤笑:“改名了?我记得师父还在世时,他不是叫……骨咄禄?这老狗几年前痴迷于学习中原文化,改得这么不伦不类。”
“就是他害的老爹战死鬼雁壑!”
秦释咬牙切齿,“啪”地拍裂椅子扶手,周身气压低沉,眸底血红带着强烈的恨意。
西离与东云交界之处,有两座深山,其间有一道谷壑,常年黄沙漫天,每每百鸟迁徙途经此地,不知是何原因总会坠入山谷,故而得名——鬼雁壑。
东云德昌十五年,鬼雁壑之战,秦淮年率军深入腹地追击羯人,等秦释去时,只有一地的尸骸和沾着血的黄沙。
那一年,秦释和楼远仅仅十五岁。
楼远拍拍他的肩膀,眺望窗外漆黑的夜空,道:“五年了松然,我们定能将那乞活贼挫骨扬灰,替师父报仇。”
秦释神色沉重,喝了口凉茶压压火气,突然讷讷地说:“哥,你伤口渗血了。”
楼远低头看了眼腰腹:“啧……”
秦释挠挠头,道:“你要不用用慕神医给你的药?”
那天楼远回来时他就注意到他哥怀里的包袱,楼大人洋洋得意地说“这是慕神医给他的宝贝”。
楼远抿唇,看了眼桌上的凉茶,慕笙清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不散。
若无人管束,他定会喝凉掉的茶水,一点也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就和温暖一样不听话。
他回神想去拿包袱,一动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秦释摁住他,道:“你安安分分坐这,老子去给你拿。”
楼大人蹙眉,脱口而出:“不行。”
秦释:“咋的!那里面是有宝贝还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实话,楼远也不知道包袱里有什么,从他拿到手的那天就没打开过,要不是秦释提起,他压根舍不得用里面的药。
楼远捂住腹部,坚持自己去拿包袱,秦释亦步亦趋跟着,眼神乱瞟,随口道:“你这么紧张慕神医给你的东西,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楼远找东西的动作一顿,转头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他早已察觉自己不清不白的心意,只不过被人水灵灵问出来还是头一遭。
“啊?!真的假的?你开玩笑的吧?!”
楼远眉眼含笑,说:“什么真的假的?这种事还能作假?”
“艹!你居然是个断袖?!”
秦释满脸难以置信,不仅瞪大双眼,甚至张大嘴巴,合都合不拢。
楼远大发慈悲地手一抬,合上秦释的嘴巴,邪肆一笑:“那咋了?”
“还咋了?!我的老天爷!虽说咱东云民风开放,也有官员取男妻,但陛下能同意你喜欢男人吗?”
“要是你因此被降罪……”秦释突然哽住,随后背着手在屋里沉默走了两圈。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立马就想通了,冷静道:“害,没事,多大点事,要是你被降罪,就算赔上老子一身军功,也包你和嫂子安然无虞。”
楼远拆包袱,闻言笑了笑,桃花眼里泛上暖意,道:“那下官就仰仗将军了!”
秦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那慕神医长啥样,让你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痴迷……”
楼远没理他,打开包袱一看,最先入眼便是上面的素色锦囊,余下就是一些药包。”
他解开锦囊,往手心里倒,是一枚贴着福字的铜钱。
楼远想起来,他离开的那日是百福日,这铜钱应是慕笙清让他平安归来的祝愿。
不用本人解释,楼远的脑子自动补全所有的话。
楼大人高兴地咧开嘴,笑容怎么看都很傻气,他用指尖轻轻抚了抚铜钱,好像在思念那清冷似竹间新雪的人。
不管慕笙清怎么想,这毫无疑问就是定情信物。
秦释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嫌弃道:“就一枚铜钱,做什么这么高兴?”
楼远小心翼翼将福字铜钱塞回锦囊,朝秦释白一眼:“你个孤家寡人懂什么?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
秦释一言难尽嘁了一声。
“不是!有个问题!”
楼远瞄他,问:“什么问题?”
秦释幸灾乐祸:“咱不是怀疑慕神医是西离摄政王吗?万一他真是,你一个正三品指挥使怎么配得上人家超一品亲王?”
这不就是草鸡配凤凰,怎么配,都磕碜!
楼大人脸上荡漾的笑容瞬间僵住,那表情看起来甚是痛心疾首。
楼远:弟啊!你为何要扎我的心?!
“咚咚咚——”
“将军,有个自称是锦衣卫的要见楼大人。”秦释的副将纪宏在门外高声喊道。
楼远和秦释对视一眼,秦释道:“云博,让他进来。”
纪宏匆匆带人进门,凌宵看见楼远便急道:“老大,出事了。”
楼远心底猝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就听凌宵说:“前几日有一伙人突袭停云山,等属下赶到时,竹屋被烧,只剩下满地的尸骨和血迹……”
凌宵话没说完,楼远手抖得厉害,锦囊掉落,下一刻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眼神骇然:“慕笙清呢?!”
“慕、慕神医不知所踪,暂未找到。”
楼远松开手,踉跄后退,低喃道:“没找到就好……没找到就还有一线生机……”
凌宵继续禀报:“属下在山底发现了慕神医身边那位老仆人的尸体,据仵作查验,是坠崖而亡。”
“老大,属下根据您留下的地图,在后山温泉旁的山洞里挖出了几个陶罐,里面都是些保存完好的虫子尸体。”
秦释问:“什么虫子?”
凌宵摇头,“体型奇特,像蝗虫又不像,属下们怕出意外,只拿走了一罐,剩下的全部埋回土里了。”
楼远上次发现地图上画叉的地方,但没来得及问慕笙清,虫子的事他定然知情,否则怎会在地图上标注此处危险。
凌宵又取出几样东西,道:“老大,属下找到了这个,应该是慕神医的东西。”
楼远眼珠动了动,看见凌宵递过来的物品,是一块染血的衣服碎片和断成几截的银线。
楼远眼尾猩红,手指颤抖地去碰那块布料,他认出来了,这是他给慕笙清缝补的那件衣服,上面有他亲手绣的流云图案。
至于那截同样染血的银线,是慕笙清娘亲的遗物,他必是伤得很重,不然怎么会连这都落下。
他怒火攻心,猛咳几声,甚至咳出了血丝,吓得秦释赶忙把他摁椅子上。
楼远攥紧布料,桃花眼冰冷阴鸷,声嘶力竭:“大战期间,边境封禁,这些刺客究竟是怎么进城的?!”
“都给老子去查!!!”
……
半月后武林盟
“快看快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榻上双目紧阖的美人,脸色苍白静默,形状优美的唇瓣血色浅淡,若不是呼吸微弱,就如同一尊做工精致的玉色冰雕。
低低切切的杂乱声不断传入慕笙清的耳蜗,他不安地皱了皱眉,眼睫颤动,才怠缓睁开。
“清弟,你醒啦!”
慕笙清撩起眼帘,一张虬髯飞动的大胡子脸在冲他挤眉弄眼,白衣公子心里不由发紧,呢喃一句“好丑”,便立刻阖上眼。
纪寥笑容凝固,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他对旁边的师妹师弟们投去怀疑的眼神,小声发问:“真的辣么丑吗?”
众师妹师弟们点点头,片刻后又立马摇摇头。
他的小师弟江逸舟将手放在嘴边,同样小声对他说:“大师兄,我都说了留胡子不好看,你一个马上要及冠的人了,非要学我爹装老成做什么?”
纪寥不服:“这样有气势,比较像世外高人。”
江逸舟继续输出:“什么高人,我看你像讨打的人。”
“好好的一张帅脸,使劲糟蹋。”
纪寥嚷嚷:“是你不懂我们男人的审美!”
江逸舟怼他:“谁还不是个男人了?!”
“刚刚慕神医也说你丑!”
纪寥顿时熄火,肺腑中徒增一抹悲凉。
原来,真的没有人懂我呜呜呜呜!
“那个……”
少年悲痛欲绝,转头对上慕笙清好奇的视线,他迅速捂脸,慕笙清说了两个字又默默闭上嘴。
“……纪公子,对不住。”
“在下没认出来你。”
“刚刚多有冒犯。”
慕笙清扭了扭手腕,逐渐有了力气,他费力起身,满脸歉意。
四年前,他和师父云游时,与纪寥有过一面之缘,也是难得能遇上和他年纪相仿之人。
纪寥不满,胡须一颤一颤的,道:“都说了我虚长你半岁,还叫我纪公子,多见外!”
慕笙清从容改口:“纪大哥。”
“我怎会在此,是你们救了我?”
纪寥摸着他那微卷的胡子,道:“对,家师想寻毒医为我师弟复诊,但传信去停云山却没有回应,便差我们前去查看。”
“哪知刚到竹屋,就见一地狼藉,我当时在尸体中找到你,你冻的都没气息了,差点吓死我!”
“盟中所有的大夫商讨许久,都说你中毒了,用了好些办法才勉强吊住你的命。”
“你昏迷了半个月,幸好你撑过来了!”
“话说你究竟中了什么毒,如此难解?!”
慕笙清移开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手,被银线划烂的地方已然结痂,身上的伤痕也好得七七八八,由此可见武林盟花了不少精贵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