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定的虽只是献戏,还不曾真正开始赛事,但这大戏台除了围起来的部分,戏台边缘、各处角落,再顺着戏台往外头延伸,皆是商贩遍地。
这一个热汤摊,那一个卖羊肉馃子摊子,还有炸串摊,卖面点子的摊子,竟然还有果切摊子,炒货点心摊子更是不会少。
恐怕是徐州城下乡镇村子凡是有心来摆摊的都趁着热闹来了。趁着盛会,赚几文钱给孩子买买零嘴也是好的。
献戏结束,戏台上也空了下来。投票的百姓得了票数,知道了抽签结果,也都出去了。这一出去就全聚拢在那些个摊子上,是半点都不往这戏台上瞧了。
于是落单的许偏安也就给了被堵上的机会,可不就被这明伶抢了空不是。
好大一个人冲着自己而来,目光直勾勾盯人,许偏安就是想装作没瞧见或是正忙着都不太可能,只能端上礼貌笑容来,算是逢迎了。
“听闻许先生戏唱得好,我倒是没那福气能听着。”明伶笑意盈盈说着话,顺手就将手上的选票递到许偏安眼前,“不过我看了许先生您投的选票,戏唱得如何不曾听过,但这耳朵倒是有些毛病。”
“许先生可是本次戏班对决赛事的评委,这耳朵有了些毛病,可要早些去看大夫才好。否则就像许先生说的,外头的人还以为许先生不懂戏呢。”
许偏安哼笑一声,伸手拿过他手上的选票。选票上确实是自己的字迹,这无记名投票的选票,怎么单单自己的被明伶拿到了呢?!
这启明戏班难不成也是王景略的另一布棋?抑或是那商会里有什么猫腻。可惜自己没注意这些外来的戏班,倒是错过了发现线索的机会。
不过这有人主动撞上来讨晦气,许偏安也没有惯着的道理:“这戏要是启明戏班来演,那我就做那不懂戏之人吧。”
还生怕他听不懂言外之意,又多添了句,“若不是南风和永盛戏班撞了戏,这第三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戏台边上注意着他们两个的可不少,被许偏安提及的两个戏班那是猛地就回头看人,一脸您可真敢说的神情。启明戏班这个角儿火爆得很,他们只想低调些,可不想在赛前被谁阴阳怪气,或是指着鼻子骂,可别到时候再影响了他们心情。
许偏安也不管脸色铁青的明伶是什么心情,直接手一扬将选票丢了出去。甚至干脆后台也不去了,回身便走,迅速淹没在热闹的摊子人潮中。
其他戏班也不想上前触霉头,装作没有留意这边,自顾自随意卸了妆发,换了身衣裳去戏台下头的小摊那买些徐州城特有的吃食。
这比赛即将开始,也就今儿还能稍稍出来放松些了,后头可没谁能闲着。
只启明戏班的人硬着头皮上前来搭话:“明先生,这会儿后台妆师得闲,要不先生先将面上妆卸了。”
明伶回头一个凌厉眼风过去:“得闲?伺候好旁人才来伺候我,咱们启明戏班被这般对待的,你们也能忍下来?!”
那不是你适才自己不在后台么,巴巴来找许偏安?妆师自然是谁先过去先给谁卸,总不能一直等着你明伶一个吧。
不过都是一个戏班的,他们也是知道明伶这脾性,所以启明戏班的这三位都没卸妆,要是他们先卸了,倒霉的又是他们。这会儿明伶发了脾气,他们也就不吱声,在那听着就行。
果然一见他们这畏畏缩缩的怂样,明伶更气了,却也懒得再跟他们说,一拂袖吭声道:“回去!”
行吧,妆也不卸了,三人就顶着那妆穿过人群往外头走。
倒是有个机灵的赶紧去找来时的轿子。否则就这般走到近郊的宅子,倒霉挨骂那是少不了的。
启明戏班这边后续又如何了,许偏安没瞧见。
他出来有些久了,正巧周边摊子上各色食物的香味一直在鼻尖来换蹿,弄得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唤,只想去喝一碗面汤。刚好那卖面汤的摊子边上是炒货点心,等喝完面汤就去称一些炒货,再来几包点心带回去,给最近辛苦练功的戏班上下也尝尝。
盯上了面摊,许偏安眼睛就瞧不见别的了,直愣愣往那摊子前冲。突兀的,旁边小路上竟是拐了个急匆匆的人过来。
砰一下,两人撞了个狠的!
许偏安半边身子都被撞得后掀了出去。
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撞狠了的肩膀,抬眼扫向来人,刚想张嘴,却听这人先一步往自己手里塞了一锭银子,然后着急道:“实在抱歉,多有冒犯。只是我有急事,需要先走一步。银子您先拿着,前头便有医馆,若是不够,烦请您在医馆稍待,我定会过去。”
撞了下,一个银锭子?!
那我们还唱什么戏,搞什么戏班啊!
许偏安自问不是什么碰瓷人,果断要将银锭子还给人家。
“哎,你……”许偏安一把拉住了人,要把银子塞回去。
那人被拦得一愣,再看手上被塞回来的银子,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两个一起给了许偏安。本来说自己着急的他,这会儿忽然就不着急了,就看着许偏安,像是怕他觉得两个银锭子还不够,大有一幅不够他还能给的模样。
许偏安觉得奇怪,不过世上怪人多了去,他也不能每个都关心得过来,也就不乐意深究,只是伸手抓起他手将两个银锭子都放他手掌上:“你没撞着我什么,不需要给我银子。前头出来的人多,你小心些便是。”
出来的人?这人皱了下眉,忙问说:“敢问先生也是从戏台那过来的?那永昌戏班的戏可是结束了?”
哦,看来不是冲着永昌戏班,就是从自己来的。
许偏安本要走的脚又收了回来:“今日所有的戏班都唱完了,而且今日没有永昌戏班的戏。这一早便通知了,你怕是没听到消息吧?你要想听永昌戏班的戏可以等正式开赛。刚才戏台那边抽签出来,这永昌戏班头一日就要上场,是与永盛戏班比。”
这人温和笑了,拱手道谢说:“多谢!只我非徐州人士,不日就要离开徐州城,这赛事怕是赶不上看了。”
他往前头戏台方向张望了会儿,瞧着有些清浅的遗憾。
到底是没有如方才一般匆忙而行,还与许偏安略点了下头,算是示意过了,做出一副要走的架势。不过没走,而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又对许偏安询问了声:“当真不用去医馆看看?”
他指了指许偏安刚被撞的肩膀。
许偏安摇头,动了动肩膀让他看:“确实没什么妨碍的。”
“那就好。”
他再次点了点头示意,这回是真不走也不行了。
“你可要看永昌戏班的戏?”
不论是冲永昌戏班还是自己来的,许偏安决定主动推一推进度,否则今日他走了,明日又来撞自己一下,倒是真的麻烦。于是他开口喊住了人笑说,“正式登台是赶不上了,但若是平日里练功听上那么一段两段的,倒是能行。”
赛前永昌戏班也要多多练功、练唱,把人带去大本营。说不定人觉得得了机会,就能露出马脚来。
许偏安望向对方,甚至有些期待起来。
这人又笑了,似乎特别爱笑的样子。索性这人眉目疏朗,配上那清浅又温和的笑,与之相对,如沐春风,又似和煦如阳。
他笑说:“我倒不是爱戏,只是听闻永昌戏班的角儿名为许偏安。早年好几回在梁国、兖国,甚至雍州都听闻他们戏在演,可等我赶到,都是如今日这般匆匆错过。”
哦,冲着自己来的。许偏安在心里点点头,充分认可自己的判断。
“我与许偏安,算是旧相识!”这人忽然说。
这许偏安说得肯定不是自己,那就是原身的旧相识?
许偏安马上在脑中迅速翻起从前看书那点记忆,以及原身的记忆,都没遇上什么旧相识这段。难道在书中也有这一段,只是错过了?
许偏安正色行礼道:“那介绍一下,在下永昌戏班许偏安,敢问您是我哪位旧相识?”
这人有刹那的愣神,随即端详起许偏安的面容。
许偏安就那么躬身行着礼,也仰着脸让他细看。
对上许偏安坦荡的视线,这人面上起了一点绯红,忙扶起许偏安,然后同样作揖行礼:“在下靳淮,别来无恙!”
靳淮?!
许偏安一下瞪大了眼,却是下一瞬,眼里的泪直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内心翻滚着酸楚,是原身的情绪。许偏安想控制,竟是不能!他一下子有些慌了,他能穿书而来,还以为原身死了,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惶恐,许偏安这身体哭得更厉害了。
靳淮款款而笑,手掌落在了他头上轻轻揉了揉,掌心的温度穿过头发落在头皮上是点点的温暖。
“怎跟年幼时候一样爱哭?如今偏安是大人了,还是个名角儿,是永昌戏班台柱子。还这般爱哭,可要叫人笑话了。”
许偏安半点控制不住眼泪,哭得眼睛都红了。
靳淮颇有些无奈,看看来往的人,好像有察觉的都开始时不时望向这边。他忙伸手一拉,将人按在自己怀里,脑袋扣在肩上,挡着些外头的目光。等许偏安哭得差不多了,他引着人往他适才拐过来的小巷子去。
这小巷子倒是没什么人,人潮都在前头街面上。
他这才放开了许偏安:“还想哭么?”
许偏安委屈:“我不想哭的。”
靳淮点头,满眼好笑藏都藏不住:“对,你不想哭,是眼泪自己掉下来。”
许偏安:我好冤啊!
眼前这人靳淮是原身的“饼子恩人”正主,书中许偏安第一世被王景略骗,第二世遍寻不到最终只能想着靠近王景略报仇,从王景略身上下手找到饼子恩人。全因这人曾在当初举国战乱之下,给快饿死的许偏安一张饼子。而他明明担了饼子恩人的名头,书中却再无半点笔墨在他身上,甚至在第一世这个饼子恩人的名头也被王景略抢走了。
原身“许偏安”这个名字都是靳淮取的
——世间纷乱,许你偏安一隅。
这是靳淮给了原身饼子之后,对他能扛过这战乱的期许。而永昌戏班的大徒弟叶淮山,淮字也是取自靳淮的淮字。
可见原身那知道真相的两世对王景略有多恨,对靳淮有多意难平!
如今靳淮竟是站到了他面前,还说他在五国都曾有机会遇见许偏安,可总是错过。甚至今日若不是许偏安改了赛事行程,多了献戏这么一出,甚至下戏台前被启明戏班的明伶拦了那么一遭,说不定又要错过了!
难怪原身眼泪这么疯狂地掉。
这可是原身遍寻两世的“饼子恩人”啊!
这般一想,许偏安的身体又不停使唤开始疯狂掉眼泪。
靳淮无奈只能再次安慰:“偏安,别哭了。再哭咱们可说不上几句,我又要走了。”
“去哪里?”许偏安说话都带了鼻音,听上去声音软软绵绵的,他赶紧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