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宣把包包收拾好,却见江浔还没有要动的意思,只留给他一个孤独的后脑勺,觉得奇怪:“怎?”
“你先走吧。”江浔闭了闭眼,“我再练一会儿。”
嗯……后脑勺看起来更孤独了。
时宣放下东西,在江浔身边盘腿坐下,问:“寻思啥呢?还想不明白不高兴?”
“没有……就是想再练一会儿。”
时宣想了想,说:“那我陪你。”
“不用!”说完,江浔才觉得自己反应大了些,他抿了抿唇,连忙找补,“你在我找不到感觉,回去吧,我自己想想。”
时宣皱眉,还以为江浔今天被打击过头了,不敢走。
江浔哭笑不得,说:“真没事儿,你回吧,到家跟我说一声。”
时宣问:“那排练完了今晚还回家吃饭吗?”
江浔诧异:“家里还有饭?”
“没有啊!”时宣说的理直气壮,“我就问问。”
江浔:“……走走走!快走!”
时宣撇撇嘴,不放心地问了最后一遍:“真不用我陪你?”
得到江浔肯定的答复,才一步三回头得走了。
江浔短暂松了口气。
谈钰还没来,大概是还没忙完。
不过也正好留了缓冲的时间,不怕有人中途折返再解释。
等他过来天都有些擦黑了,这个点儿该回家的回家了,不回家的也是因为有活儿。
谁也不会闲的没事做跑到排练厅里观望。
谈钰顺手关了门:“等很久了吧,抱歉,收尾工作有点儿久。”
江浔摇头说没事儿,想了想,补充道:“贺老师多讲了一会儿,下课比较晚。”
谈钰微微一笑,问:“今天课上的怎么样?”
“嗯……也就那样。”江浔低头,有些绝望,“贺老师说我眼里没有对爱人生离死别的遗憾,全是不能继续斩妖除魔的渴望。”
闻言,谈钰没忍住笑出了声,换得江浔一个更幽怨的眼神。
他连忙别过头去清了清嗓子,不敢再笑,给江浔保留住了最后一点儿“体面”。
谈钰说:“那演示一遍我看看。”
江浔微愣,不知道怎么演示。
谈钰道:“把画面找出来,先别演,就对着画面念一遍给我听听。”
江浔依言照做,可当着谈钰的面儿反而比课上更紧张,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崩了。
谈钰却只是沉吟片刻,客观道:“其实还好……就是理解方面出现了偏差,技巧撑住了。”
江浔不明所以,“嗯?”一声。
谈钰脸上的笑却更深了,道:“这点像我,我最开始感情也不行,就练技巧,用技巧撑着,大部分时候没什么意外,也就混过去了。偶尔超常发挥能理解角色,那就算很好了。你现在跟我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儿像,只是技巧还没练到家,所以没完全撑住。”
谈钰想了想,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点儿的姿势,盘腿坐着,然后朝江浔伸手。
江浔没动,一时间搞不明白谈钰的意思。
谈钰却点了点手机屏,说:“这时候男主不是躺在女主角怀里奄奄一息,女主的姿势好看归好看,但太累了,我偷个懒儿,你不许,来躺着。”
“啊…啊?”江浔结巴了一下,没敢动。
谈钰挑眉:“嗯?来啊。”
“躺下?”江浔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谈钰重重点头,得到了肯定答复,江浔涨红了脸,还是没动。
谈钰觉得好笑,问:“你们今天课上没练吗?羞什么?”
江浔无言,练了,但感觉不太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整个下午他都处于一种“思考世界观该如何重组”的状态,所以也没太在意别的。
如今却不一样了,只有他和谈钰两个,他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谈钰还张着手,举的时间长了胳膊也累,他索性道:“你要再不动,我就动手帮你了。”
可惜江浔脑袋浆糊住了,一时间品不出谈钰话里的含义。
只会在心里把话重复,重复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嚼开了,也没听懂意思。
于是谈钰就真的上了手。
他人往前靠了一点儿,伸手一拽,江浔不防备,三两下就被谈钰摆好了姿势,躺在对方腿上,宛若一块钢板,放松不下来。
谈钰却像正常教学,没别的意思,皱了皱眉,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可不对啊,你做的剧本分析里怎么写的?你说他现在是一个将死之人,身体虚弱,但你现在整个人都特别有劲儿,还能躺着做平板支撑呢……放松一点儿。”
江浔放松不下来。
谈钰无奈一笑,道:“跟我都这样……下午跟你搭戏的是女同学吧?那更了不得了。难怪贺老师那么说。”
“现在不是叫你躺军姿,你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躺在爱人怀里,仔细想一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谈钰抬起手,江浔只觉得眼前一黑,轻轻的力道压在他眼睛上,叫他看不见东西。
江浔下意识眨眨眼,零星几点光从缝隙中透进来,他睫毛蹭过谈钰掌心,蹭的谈钰有些痒。
于是他轻轻一动,连最后那点儿光都遮住了。
江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谈钰捂住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突然“哭”了起来。
是故意做出的哭泣的语调,一抽一抽的,似乎很伤心。
这种“哭泣”持续了有个两三分钟,江浔才逐渐品过味儿来,像是如梦初醒,重重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姿势感到腰疼不得不调整了舒适的姿势。
然后“哭声”停了,谈钰像是惊喜,手忙脚乱地收起“眼泪”:“京燃,你醒了!京燃……”
京燃是谁?
江浔思考片刻,才恍然,京燃是这段戏里男主的名字。
然而,入戏的只有谈钰一个,江浔总是反应慢半拍。
说实话,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谈钰大概是在带着他找感觉——他今天一天都挺后知后觉的,尤其是见了谈钰之后。
谈钰真的“很伤心”,但江浔一下子没能理解他的“伤心”。
如果跟着剧情走,那大概就是因为自己要“死了”,谈钰作为“爱人”要伤心。
越是逻辑线清晰,江浔就越是代不进去,反而再次紧绷起来。
可那道哭声太扎耳了,他一声一声地在喊,整个人透露着一种绝望,叫人很难不心塞。
听得久了,江浔终于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苍凉感来:“我……要死了吗?”
谈钰哽咽着:“不…不会,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江浔想接词,但喉咙在那一瞬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憋了一下,于是他咳了起来,咳得嗓子一片火辣辣的。
开口说话时气不可避免地弱了下去:“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你这一生还长着呢。京燃,你答应我的,要和我一起回长安去……我们要回家的!”
“是啊……我答应了你的。”江浔一顿,“但现在,我好像要食言了,对不起啊。”
“不行!不……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回家,我们回长安去,什么修炼,什么斩妖除魔,我通通不要!我只要你,你跟我回去!”
“别说…傻话。这不也是你的梦想吗?情音,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好修炼……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成为…成为这天下最厉害的女除魔师,可惜……可惜我看不到了。”
江浔吸气,心间情绪翻涌,往上顶的厉害。
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这是他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他们明明心意相通,明明都还爱着彼此,但是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以后他喜欢的人的一生里,都不会再有他的存在了。
他开口,下意识想去叫一叫对方的名字,但是脱口而出的并不是‘情音’,他叫的是:“谈钰。”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叫错了。
谈钰愣了愣,快速应下:“嗯……我在,我在!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你以后一定要…一定要好……”
他江浔这口气实在顶不住了,于是话说到这里,就断开了。
像是对爱人的未尽之言,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谈钰眼睫轻颤,只感觉手心一片濡湿,江浔整个人都在抖。
至少在这一瞬间,他真的入戏了。
好半晌,谈钰的手才缓缓松开,江浔眼睛里一层水光,眼眶通红,有些失神。
他还沉浸在属于“京燃”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江浔?”谈钰轻轻叫了他一声,江浔眼珠一转,看了他好几秒才缓过神来。
他手撑着地慌忙坐起来抹了一把脸:“对不起,我失态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谈钰说,“而且你这不叫失态,你这叫入戏了。”
江浔一愣。
谈钰笑了,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觉?”
“脑袋空空的。”江浔捂头,说,“刚才就……整个人都不会反应了,下意识觉得该那么说。”
江浔抬头看向谈钰,有些佩服:“谈老师,你…很厉害。”
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沉迷剧情当中无法自拔。
谈钰却摇摇头,说:“好的搭档是相辅相成的,你也很厉害。在学习阶段里面,如果你和你的搭档水平相当,你们就是在互相学习成就。
我只是比较幸运,比你大几岁,所以比你早接触几年,那话怎么说来着?笨鸟先飞,我这只笨鸟飞的时间长了,所以侥幸可以给你一些建议,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比我还要厉害。”
江浔嘴唇微张,呆呆看着谈钰。
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气,问:“谈老师,晚上有空……和我一起吃个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