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云给久晴发信息说了医生的建议,久晴也认为这样的选择对静溪好。并自告奋勇去试着劝说静溪的父亲。
晚些时候,久晴发来消息说,何勇凌不同意新的治疗方案,他决不放弃女儿的治疗,他坚信静溪一定能治好。
没有用的。这是一双年迈父母最后的坚持与抵抗。
久晴说,静溪这一生都是在为父母而活。
为了父母的喜好,从小被当成男孩儿养,一直被父亲唤作“儿子”。从未穿过裙子,从没留过长发,从不穿文胸只穿运动bra。
父母教育要好好学习,她就一直读到硕士毕业,且一直都是在名校,成绩优异。本来也是要和久晴一起去M国深造,只因父母身体都不好离不开她而留在国内。
父母教育她要勤俭节约,她就把日子过得像是生活在旧社会,挣很多的钱然后拮据地攒钱。只有一点,父母希望她能结婚成家,前提是得找一个各方面都比她优秀的男人。但很可惜,达到父母期盼标准的男人不多,且她也已经学不会该怎样去做个女人。
久晴说:到现在,她为了父母,也不能安然地死去。
晚上,护工帮静溪翻身的时候跟奈云抱怨说:“一直跟静溪妈妈说需要一个翻身靠枕,可以斜塞在身侧,防止褥疮的。她妈妈就从家拿来一个小褥子让将就着用,这么软根本不起作用,她垫着也不舒服。”
奈云详细询问护工翻身靠枕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从网上搜索给下单了一个,跑腿儿小哥不一会儿就给送来了。
护工给静溪换上,边换边对静溪说:“这多舒服啊是不是。”然后把小褥子撤下来叠好垫在静溪床边,嘀咕说:“这个正好给她垫垫腿,省得有时候腿翘起来老磕到床架。”
奈云帮护工一起给静溪清洗了身体,换了一次性铺巾和底裤,将换下来的赃物拿出去扔掉。
奈云在脑中将病榻上被折磨得毫无人形的姐姐和印象中意气风发的静溪做比较,却怎么也对不上号。为什么曾经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要遭这么大的罪?
医生尊重静溪父母的意见,继续一日日为她维持治疗。
一周后,静溪突然呕吐,鼻饲进去的液体全部吐出来。医生给开了药片,护工将药溶进饮用水中再加进鼻饲管中,打进去没多久,又被吐出来。
护工眼尖地发现,呕吐物中带血。
告知医生后,静溪的鼻饲彻底停掉,改为输入营养液。
高热仍旧持续,并不见退,血压和心跳也持续飙升。静溪烧得眼球突出发红,嘴唇干裂,护工给用棉签沾了水和润唇膏擦全都不管用。
医生感叹道:“她的生命力真顽强。”
久晴对奈云说,昨天晚上她梦到静溪了,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一点儿没变。是在学校的操场上,阳光明媚,静溪跟她说:“我要走了。”久晴站起来哭着抱住她说:“你别走。”
那个梦太过清晰,久晴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润。
久晴说:“她是来梦里跟我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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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医院照顾的时候,陈星感觉不太舒服,有发热的症状,急诊大夫给她开了单子做检测,结果是感染了甲流。陈星瞒下病情,打电话给表妹只说自己发烧了让她今天早点儿来替自己。王桂香到的时候见陈星实在虚弱,扶着她到外面去打车。
第二天白天何勇凌给妹妹打电话让何颖凌去值个白天,晚上家里的保姆值夜。
静溪的主治大夫查房时跟何颖凌说:“静溪妈妈甲流了就先不要来医院照顾病人,以免扩大传染范围。如果来了,医院也会劝其回去。”
何颖凌打电话到哥哥家里,哥哥和保姆竟不知陈星昨晚回家是感染了甲流。不一会儿陈星打过电话质问是谁说她感染了甲流,昨天在医院已经化验了,她根本没病。听到何颖凌说是医生说的后,陈星怒气冲冲说要打电话去质问大夫。
不一会儿陈星又重新打过来解释说,昨天自己没看清楚结果,以为阳性是没感染的意思呢。
从这天起,静溪白日里就由姑姑何颖凌照顾,晚上王桂香和家里的保姆一人一天。
经过两个多月的接触,保姆小张已经充分得到了静溪父母的信任。小张是离异的,家里孩子也已经成家居住在别的城市,她一个人住在平城,回家也没什么牵挂。
好在经过检测,静溪和护工都没有被传染上,也算是万幸。
没过两天,在医院的时候,王桂香拿着自己的手机给奈云看。上面是保姆小张发来的信息,说何勇凌也发烧传染上了甲流,保姆担心自己也被传上,暂时住回自己家里。
两位老人都病倒了。
王桂香手指无意间滑动屏幕,奈云看到对话框中许多俩人的聊天记录,静溪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保姆都有跟王桂香偷偷汇报。
王桂香赶紧按了锁屏键。
奈云这想起来,保姆小李原本就是汤媛给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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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上午,何颖凌刚去缴完费回来,突然见到静溪脸上溅有血珠,奇怪到:“静溪哪儿流血了?”
护工连忙凑过来,仔细一看喊道:“她的头在滋血!”
何颖凌这时也看到了,静溪左侧头部突出的位置在滋滋往外喷小血柱。
俩人赶紧按铃,先进来的是护士,见状扭头跑去叫大夫。
大夫匆匆赶来,将家属和护工都请出去,他们好给静溪做处理,大夫同时交代了句:“赶紧把她妈妈叫来吧。”
接到电话后,奈云赶紧帮陈星打了网约车,自己也火速赶往医院。
到的时候,静溪头上压着厚厚的纱布,上面湮得全是血。
奈云不忍看,在静溪床边替她诵经祈祷。
不一会儿陈星也到了,经过一周的吃药恢复,陈星的流感已经痊愈。但她说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虚得很。
陈星一周没见到女儿,又见女儿如此惨状,忍不住在床前哭了一会儿。
主治大夫来找陈星说静溪的情况,一句话概括就是:“很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走,让家属做好准备。”
再有就是:“之前家属一直坚持在最后进行创伤性抢救,现在要不要重新修改意见?抢救的话有可能会按压折肋骨,还会上电击。如果要更改方案的话现在还可以重新签字。”
陈星拿不定主意,说还要再想想,跟她爸爸商量一下。
已经到了中午。陈星邀请何颖凌母女出去吃饭,奈云拒绝了,说陪妈妈在这吃盒饭就行。
于是陈星自己到医院外面吃小馆子。
何勇凌打来电话询问静溪的情况,奈云如实说了,并恳求大舅说:“如果真到了最后,能不能不要让姐姐再遭受抢救的伤害,让她平静的离开。”
何勇凌说:“我得跟你大舅妈商量一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奈云和母亲守在静溪床前,盒饭放凉了也没人去碰。
突然,奈云眼尖惊叫道:“又喷血了!”
这次不光是血,还有浓稠的质地。
顾不上按铃,奈云扭头跑出去喊大夫,刚出病房正好看到主治大夫请了脑外科的时恒之过来,俩人见状赶紧跑进病房。
时恒之仓促间对奈云说:“你留在外面别进来了。”
何颖凌和护工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三个人轮流给陈星打电话都是通了没人接的状态。
护士轮换着进去又出来,手中黄色的医疗垃圾袋被染成深色,里面装的全是染血的纱布。
过了有半小时,时恒之才出来,说:“她等于是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开颅手术,颅压算是彻底降下来了。只是,一般这种情况下病人撑不过三天。其实她现在也全靠氧气撑着,如果拔了氧气管,十分钟人就没了。”
奈云的眼泪完全止不住,手机在手中震动,拿起来一看是陈星打来的。
电话里陈星说自己刚才吃饭没听见,这吃完正往回走,看见奈云妈妈和护工都打了电话给她,回拨过去就没人接了,问奈云是怎么回事。
奈云吸了口气,哽咽着说:“姐姐又出血了,您赶紧回来看看吧。”
最终陈星还是签了不做创伤性抢救的同意书。
下午三点多陈星说自己撑不住了,让奈云给她叫了车回家。
临走前陈星在静溪的病床前拉着女儿的手说:“闺女,你安心走吧,别惦记爸妈了。现在医学也治不好你的病,你这不受罪么。你从小就是最优秀的,妈妈相信你到了那边也一定是最优秀的孩子。咱们以后都要学得自私一些,别总这么善良,总为别人而活了。”
陈星就这么离开了医院,再之后静溪的父母就再也没来过医院。
主治医生每次来查房都要问上一句:“她妈妈就不来了吗?流感早该好透吧。是真来不了,还是不愿意面对呢?”
时恒之说这样情况的病人撑不过三天。
但血压和心率都往下掉的静溪撑过了一周。
护工疑惑地问:“她是不是在等谁啊?是不是想见的人还没见到?”
久晴从奈云处听到消息后心疼得直哭,哭挚友的不幸,也哭挚友的不肯离开。
这天夜里,久晴又梦到了静溪。这次梦境中是在M国久晴的卧室,静溪进到她房内,笑着跟她说:“我得走了。”
久晴半梦半醒,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但她十分清晰地对她说:“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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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缴费的时候,陈星留下的银行卡里没钱了,何颖凌也没带着钱,只得给陈星打电话。
陈星在电话里疑惑道:“上礼拜刚存进两万怎么又没钱了。”
何颖凌说:“国际部每天至少两三千的花费,两万块钱一周了哪还能够用。”
陈星说等九点银行开门了自己就去转账,然后派了汤媛带钱去医院救急,她家离着近。
汤媛过来缴完费,在病房中停留了一会儿。
正好主治大夫过来找家属说:“虽然静溪语言神经损坏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是她会特别疼痛,难忍的那种疼。家属不同意安宁疗法的话我们这也没法给她开吗啡之类的药物,倒是可以开止痛贴,70块钱一贴,就是挂号费得需要1000元。”
汤媛说这得问问静溪的妈妈,然后当着大夫的面给陈星打电话,沟通了一会儿后挂断。
汤媛冷着脸说:“她妈妈说止痛贴就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