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一周,宁和医院打来电话,说何勇凌突发心衰,吸了一宿氧,不能再继续陪护了,让家属赶紧将人接回去看病,并临时给找了一个护工。
奈云开车带着妈妈又叫上五舅去医院接人,到了科室门外按门铃里面说让等等,不一会儿何勇凌自己提袋子走了出来,五舅赶紧接过去。
何勇凌说话已无气力,走的也慢。奈云和母亲一边一个搀着他往外走,何勇凌说:“伺候了静溪半个月,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何勇凌不去医院,要先回家休息,说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老毛病了。奈云开车给送到家,五舅将他扶上楼。
三天后,何勇凌因心衰加脑梗被送到宣宁医院急诊,在急诊留观输液。
弟弟妹妹到的时候,正巧听到陈星跟何勇凌说:“你弟弟都不管你,盼着你早点死了好继承你遗产呢。”
何颖凌和五弟黑着脸进去,把俩人吓了一跳。老五对嫂子说:“就算我大哥没了也轮不到我继承,到底是谁盼着还不一定呢。”
陈星讪讪地笑:“没说你,说老四呢。”
何勇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在医院的静溪,嘱咐自己生病的事不能告诉闺女,然后又问妹妹:“医院那儿谁去照顾啊?”
何颖凌说:“我去!”
从宣宁医院出来,何颖凌给静溪的主治大夫打电话,说自己要代替哥哥进去护理病人,让大夫帮忙跟护士长申请。
何颖凌回到家迅速收拾好随身用品准备出门直奔医院,这时静溪的主治大夫又打过电话来说:“护士长已经给安排了护工,静溪目前状况良好,不建议家属再进来陪护了。”
想必医院也是怕了静溪家的老年陪护团了。
没有亲人在身边,静溪竟也一天天好起来,治疗起了效果。
静溪的新护工姓曹,曹大姐很有责任心,帮助静溪翻身、按摩,将水果温了弄成果泥喂给静溪吃,还有奈云帮着买的燕窝也日日喂着,护士送来的药亲自盯着静溪服下才行。
静溪让曹大姐帮忙拨来视频电话,奈云惊奇地发现,静溪说话变清晰了,姐妹俩个亲密地聊了会儿天,笑声不断。挂电话前,静溪说:“最近几次给家里打电话,都没听见我爸的声音,我爸没事儿吧?”
奈云只好帮着瞒下去。
所以直到奈云和母亲将出院的何勇凌接回家,静溪都不知道父亲曾生过一场病,她不记得姑姑和父亲在医院照顾过她,更不记得父亲在医院病倒。
在护工的帮助下,静溪积极的治疗、努力的进行康复训练。
护工发来视频,静溪可以下地扶着床边站立挪动了。
护工又发来视频,静溪可以蹒跚着自己走路了。
这是四个月以来,最让人振奋的消息。
十一月底,静溪的生日。奈云给订购了生日蛋糕送到医院,早上还给静溪订了一份汤面。汤媛知道后也买了一束粉玫瑰送到病房。
医护人员陪静溪一同庆祝生日。中午护工大姐发来的视频中,科室的大夫、护士围满了一屋子,给静溪唱生日歌,静溪头上戴着生日冠,靠坐在病床上笑,面前的小桌板上摆放着生日蛋糕,上面插着点燃的蜡烛。
主治大夫和静溪亲切地合影,小护士将奶油点在静溪的脑门和脸蛋上,一派其乐融融。
奈云将视频和照片发给大舅和大舅妈,想着对他们也是个安慰。
没想到大舅何勇凌问:“奈云,你觉得我们静溪高兴吗?”
奈云说:“看着姐姐挺高兴的呀。”
何勇凌说:“你看着她在笑,其实是无奈。我们静溪不喜欢热闹,过生日也从不吃蛋糕,就在家里我给她做一碗面。”
所以,这是静溪第一个有生日蛋糕、有鲜花的生日,也是唯一一个如此热闹的生日。只是闹哄哄的生日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有的只是陌生人的陪伴和亲友送上的祝福。
而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可能也会是她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经过两个疗程低剂量的化疗,静溪完全承受下来并且恢复的很不错。
医生多次找到家属建议让静溪转去康复医院,治疗已经告一段落,再住下去已经没有必要。
家属犹疑不定,不敢再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就在这时候,静溪染上了流感,发起高烧。其实在全城大范围流感开始的时候,宁和医院就采取了封闭措施,对于静溪更是小心再小心,病房里每日消毒,连护工都被禁止出病房。
推静溪出去做检查前都要家属再三确认签字,很可能一趟检查回来就会染病。没想到严防死守下还是赶在这波流感尾声被染上了。
宁和医院总共有三盒进口特效药,给静溪用了两盒,怕引起不必要的并发症,功亏一篑。
静溪的这次流感前后持续了将近10天,出院的事就被搁置下来。
自从上次心衰加脑梗过后,何勇凌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有时候去卫生间如个厕都能摔倒,更不要提出门。
基本就是靠手机与外界联系,遥控弟弟妹妹去看静溪,遥控奈云帮着从网上给买东西。
陈星的腿肿早已痊愈,全部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一次夜里,何勇凌摔下床,爬不起来。用力敲拐杖喊人,陈星在另一间卧室完全睡死,没能听见。何勇凌好不容易摸索到手机,给陈星打电话,这才把人叫醒。
只是,陈星也抬不动他。只能把被子给他铺到地上,让何勇凌在地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陈星打电话求助民警,才将何勇凌从地下给抬到床上。只是来的民警也正害流感,民警走后,两位可怜的老人也被传染上了。
好在家里有囤的感冒药,中药西药的早有准备。
待这场流感过后,医院又重提去康复医院的事。
占着床位,每天输液也很少,基本都是在口服药。后面排队等床位的病患还有很多。
静溪提出想回家,从8月份到现在一直在医院,她也想家了。她跟母亲说回了家就能把自己卡里的钱转出来,该还账还账,也不至于让父母如此捉襟见肘。
但陈星听从汤媛的建议没让女儿回家,也没去康复中心,签字同意转院去到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
知道这个消息后,静溪就开始变得沉默。
她给奈云发信息说:“我想回家,但我妈不吐口,她被汤媛说服了。”
为了让静溪安心地转院,汤媛找到银行工作人员提供□□,到医院为静溪办理了转账业务。
九百多万的理财全部划转到了陈星的名下,只是得等到封闭期满后才能全部取出。
静溪再没理由回家,默认了家里的安排。
但就在转院前一周,护工在帮静溪如厕的时候,没有扶好她,静溪摔了一下,单侧胯骨青紫一片,又不能下地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都已经可以走路了。
新的医院不用奈云再想着日日订餐,每日由护工拿着饭卡去打饭。连这也是奈云听陈星在电话里说的,静溪转院那天,没有通知大舅这边的任何亲戚。
汤媛叫救护车将人转运到中西医结合医院,一起去的还有陈星和桂香表姨。实际上到底将人转到哪里去了,奈云也并不知情,只是听腿脚不便的大舅说,是上阳区的急救抢救中心,奈云从网上查,也是一所三甲医院,这才放下心来。
到那边以后,静溪回复奈云信息的次数越来越少,奈云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有关静溪的病况,只是每天听何勇凌发来语音说:“你大舅妈说了,今天静溪不错。”或者“你大舅妈说了,今天静溪情况不太好。”
一天早上何勇凌给奈云打电话说:“本来静溪已经能走路了,在宁和医院摔这一下又下不来床了,对静溪打击特别大。我和你大舅妈商量了,我们要状告宁和医院,你帮着找个律师,全权负责帮我们打这个官司!”
奈云犯了难,这难度系数也有点儿太大了,而且奈云依稀记得入院的时候陈星签过类似的免责文书宁和医院才接收的静溪,出了院马上以护工没看好病人导致摔跤而状告医院,未免有点儿说不过去。
再说告了能怎样呢?现在不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静溪的康复上么?兴师动众的告医院然后为了一点可怜的补偿金?有什么用呢?
怎奈何勇凌十分固执坚持,奈云咨询了律师,又给大舅做了好几天思想工作才劝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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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过的很慢又很快,慢是因为煎熬,快是因为留不住。
跨年的时候,奈云和映远一起去山顶看星星。
远离尘世的喧嚣,空气清冽稀薄。夜晚的风有点儿刺骨,映远将奈云裹得严严实实,两个人相依偎坐在越野车的后备箱遥望星空,山脚下是万家灯火,遥相呼应。
映远问:“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
没等奈云回答又补充说:“关于你自己的。”
奈云仰脸看他,“为什么只能是关于我自己的?”
映远将她搂紧了些,“因为我只负责帮你实现愿望。”
奈云笑了,哈气在睫毛上留下水珠,她说:“平安吧。希望新的一年每一个人都能够平平安安的,剩下的愿望就由平安的人努力去达成。人总不能太贪心,不是吗?”
映远捏捏她围巾下的脸颊:“好,那我就护你平安。让你安心地去完成你想做的任何事。”
奈云看着映远:“不光是我,我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平安。”
映远抬起手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头顶:“我知道,一定会的。”
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远处有烟火绽放,两个人在山顶拥吻。
从前都不知道,一个吻也能让人气喘吁吁,或许是因为山上空气稀薄的缘故吧。
两个人的眸子都明亮到灼人,分不清谁的更璀璨。
映远怕她冷,只温存了一会儿就将人带上车,暖风开到最大。
往山下开的时候,奈云忍不住瞌睡起来,映远替她把椅背调整到舒服的位置,没一会儿奈云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美梦。
梦到她和映远的婚礼,是在一艘渡轮上。
亲朋好友都前来庆贺,包括已经痊愈了的静溪。静溪穿起了从未穿过的粉裙,蓄起了长发,她还牵着一个小男孩,说是自己的儿子,孩子的爸爸到国外出差没能赶回来。
奈云一手挽着姐姐,一手搭在小外甥的肩头,笑着说:“没事,你们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
然后车子一个急转弯,奈云醒了,泪流满面。
他们仍然行进在漆黑蜿蜒的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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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这天,何勇凌打来电话,说自己梦到静溪了,想让弟弟妹妹去上阳区急救抢救中心医院看看静溪,陈星每日回来都说静溪挺好的,但自己总不踏实。
奈云想到这接连好几天静溪都没回过自己消息,心里也直打鼓。
上阳区不近,奈云开车带母亲和五舅过去,导航到地方用了近两个小时。到了以后询问护士台,肿瘤科根本没有何静溪这号病人。奈云给大舅打电话,大舅不知,也只知道个医院名字。他们又给陈星电话,才得知,静溪住的并不是这一所医院。而是上阳区急救抢救中心——中西医结合部。
又开了半个小时车才到,也是去到那儿才知道,那其实是一家远离市区的——临终关怀医院。
在看到门口大牌子的那一刻,奈云一颗心沉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