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一本正经地开始,又虎头蛇尾地结束。
也没问出太多信息。陈尽何看着沙发上睡着的男人陷入沉思。
这个叫做黎鹤的猫妖打从哪儿来?
经历过什么?
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
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让猫妖灵力恢复?这种无形的帮衬是否会对自己有负面影响?
所有问题陈尽何一概不知。
沙发上的陌生男人睡容安稳,丝毫不担心身份曝光后自己会做什么对他不利之事。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信心,敢这么笃定。
陈尽何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中午,两人至今滴水未进。
算了,时间还长,以后慢慢问吧。
陈尽何起身走向岛台,他这会儿也有些饿了,现下想太多也没用,还是先把饭做好来得重要。
刚伸手要拉冰箱门,陈尽何手上的终端滴滴响了两声,他将信息投屏仔细阅读。
【最新消息:特巡队今日破获一起新型迷幻剂投放案件。五河肉铺老板涉嫌私自在牛肉中注射迷幻剂后高价售卖。该迷幻剂经检测为市面上出现的最新合成类型,成瘾性及对身体损伤程度尚未可知。请各位市民不要恐慌,如果您近期曾在此处购买过肉类并在食用后出现发热、四肢无力、晕眩或短暂失忆等状况,请及时前往城区医院就诊登记。】
皱眉看完,陈尽何心里一惊。
这肉铺正是他常去的那家。
前些日子他甚至在老板的力荐下,重金购入了不少“特制款”牛排。
新闻中透露出的信息十分有限,但字里行间都显示着问题的严重性。
陈尽何冷着脸将冰箱中前段时间新买来的牛肉拿出来仔细端详一番,然后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看来昨晚的异样不是意外,他和黎鹤的种种异常应该都是受迷幻剂所致。
处理好一切,陈尽何转头看着脚悬空在沙发外闭目安睡的妖。
迷幻剂会对妖有什么影响吗?陈尽何目光露出一丝担忧。
医院是肯定不能去的。
且不说现在去查的所有人都要被登记,单凭黎鹤这样特殊的身份就不能轻易冒险。若是被当场发现基因有异或是灵力失效变回原形了,那到时只有死路一条。
陈尽何纠结了一会。
睡着的黎鹤看起来平静无恙。陈尽何回想昨日两人的食量,照往常来说算是少的。
昨日过后,到现在没有出现其他症状。就目前来看,两个人均已恢复清醒,陈尽何估计着他们的摄入量应该不大。接下来只能先靠大量喝水加快代谢,观察身体是否有其他不适再做打算。
他洗净两把青菜,用之前剩余的无毒肉燥简单炝锅做了两碗面,末了又煎了几个形状好看的蛋用来当作全部的晚饭。
黎鹤小憩了一会儿,在食物翻炒的香气中醒来。
人类坐在餐桌前盯着投屏,时不时挥动一下手不知道在查些什么。
黎鹤掀开毯子坐起,又规规矩矩地将毯子仔细叠好放在沙发上。
“醒了?饿的话就过来吃饭。”
陈尽何听到声响,收回投屏,说话时并没有看过来。
黎鹤走到餐桌前,左右看了看。
这里只有一把椅子,以往他都是以猫形直接上桌吃的,这会儿变了人,刚睡醒的黎鹤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杵在桌子前犯起难。
“去把卧室的椅子搬出来坐。”
“好。”黎鹤听话地去搬椅子。
“吃饭吧。”陈尽何等黎鹤回来落座才动筷。他刚吃了一口,又抬头看了看,确认黎鹤会用餐具后才继续低头吃面。
房间里静如死水,时而出现的吸面声把这个不大的空间衬得十分空旷。
陈尽何不说话,黎鹤这会儿又有些摸不定,生怕一觉睡醒这人就改了主意,也怕这碗面是最后的午餐。
他吃几口抬眼偷看一下陈尽何,又怕被发现不敢看太久,于是便吃一口盯几秒就赶紧低头,如此往复。
“专心吃饭。”陈尽何头也不抬的点破他的小动作。
黎鹤这才嗯了一声,认真吃起自己那碗面。
“最近市面上出现了款新型迷幻剂。”陈尽何再次开口。
“什么?”猫妖口中含着面含糊不清地接话。
“我们昨天吃的肉里被掺了药,简单来说就是致幻毒品。”
陈尽何把将新闻投影投在两人身侧,猫妖咬断面,歪着头看向光影上的图文。
“肉店老板竟然做这种监守自盗的事,简直丧尽天良。”猫妖咽下口中的面生气地说道。
“乱世发横财,总有人想铤而走险。”陈尽何觉得有些遗憾,那家店是附近秤最准的一家,这下他又得要去探索新店了。
“这简直是投毒。置这么多信任他的顾客的生死于不顾。想想那些好好的人说不定只是吃顿肉可能就不明不白地染上瘾了,无妄之灾,真是造孽。”
黎鹤气不过,又恨恨地补充道:“这哪是什么肉铺,我看分明是毒贩子的销点!”
黎鹤语气越来越差,陈尽何扫了眼光影,见惯了下城区毒品泛滥与草菅人命之事频发,他平静的眼中看不到太多起伏的情绪:“你好像很讨厌毒品?”
黎鹤讶异反问道:“难道你不讨厌?”
陈尽何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
这是一个少见的问题,至少在下城区是这样。
谁会在乎底层人民的喜恶?
喜欢能怎么样?厌恶又怎么样?
说不讨厌肯定是假的,但在下城区生活久了,似乎没有人再会为此流露出愤怒的情绪。大家只会摇摇头,下次买肉时换一个肉铺。最多无奈地调侃几句,仅此而已。
为什么黎鹤可以这么愤怒?
陈尽何问自己,难道不生气吗?他昨天可是真真切切地遭了殃,他是无可厚非的受害者。
可在下城区,受害者不代表什么。
没有赔偿,没有致歉,没有惩戒,没有正义。
受害者么,只能算你倒霉。
整个社会沉浸在巨大的习得性无助里,因为无力改变规则,所以麻木自己。
可众人都如此就是对的吗?
陈尽何握着筷子的手捏紧。
“讨厌吧?”他情绪低落地说。
黎鹤回头对上陈尽何的眼睛,他再次开口,面色显得正式且严肃:“我活得太久,看过太多成瘾毒品害人的例子。那些好好的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原本像向日葵一样,朝气蓬勃、强壮健康,有追求有梦想。可最后碰了毒,都像被虫蛀空了内里,一个个很快枯萎掉,变得面目全非。”
说到这里,黎鹤感受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停顿一下平复自己又继续说道:“抱歉,我失态了。”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讨厌的东西。”陈尽何熟练地夹起一只荷包蛋递过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下意识动作,梗了一下,迅速低头吃面。
这个插曲并没有引得两人之间有何变化。
黎鹤原本还担心人类会反悔,可这下被人类像往常般被投喂了食物以后,他不安的心被平复了许多。
不仅没有反悔,还没有区别对待。
看来饭不是最后一顿。
金灿灿的荷包蛋这会儿看起来格外亮眼,连带着黎鹤的心情都好了一点。
他把荷包蛋郑重夹起,小心地送到嘴边认真咬下去。
话题又终止了,陈尽何总觉得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或许是刚刚自己的举动让他有些别扭,他迫切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因此他开口随便扯了个话题道:“你见过那么多例子,按理来说也该习惯了,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讨厌毒?”
半熟的煎蛋淌着温热的流心,一口下去,还粘了一些在嘴角。
黎鹤舔干净那点残余,静默一下开口:“这或许与我过往的一段经历有关,如果你也亲眼见过身边人沾毒殒落,你可能会比我更深刻。”
“是吗?”陈尽何心绪复杂,他挑起面又放下,欲言又止地问道。
“你想听吗?”黎鹤望向一分钟一百个假动作的陈尽何。
陈尽何抬头,对上男人诚挚的眼睛,他想对上这样的眼睛,应该没有人说得出拒绝的话。
“嗯。”陈尽何点点头。
于是猫妖缓缓开口。
“我曾认识一个妖。”
黎鹤的回忆飘至过往。他一边开口,一边调整心态,将那段刻在脑海中经久难忘的伤痛像讲故事般,娓娓道来。
“我们因为志趣相投成为好友。”
“他是玉米精修炼成人。你见过玉米成熟的样子吗?那杆子长得比人还高,根茎粗壮又直又绿。我从前总开玩笑说他是颗大号的向日葵。”
“他修炼的比我晚。我认识的它时,他只是那片地里的其中一支,还未化形。每天在风吹雨淋中将自己挺得笔直,又乐得在大风来时开心得跟着摇晃。他总是那么乐天,爱讲些有趣的笑话,也喜欢听我给他说外面的故事。”
“化形成人那天他特别开心,跑了很远的路来找我,说想第一时间给我看。”
只是三言两语的开头,不知为何已经让人心中泛酸。
陈尽何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开朗欢快的少年人。少年人摸着自己初次拥有的躯体欣喜不已,在天地间跑着跳着,飞奔向好友的住处,恨不得立刻马上与其分享这份巨大的快乐。
大概是提前知晓了故事的悲剧基调,陈尽何听着听着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他妖龄短,性格又活泼天真,灵根清澈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自他化形成功以后经常喊着要去看看我曾经给他讲过的一切,因此我们一起游历了很多地方。”
“他喜欢爬山看日出日落,也喜欢游船吹风玩水。他比我更爱天地万物,也比我更热爱生活。他一直很珍惜化形的人身,很少再变回原形。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人,每天都会仔细沐浴梳洗,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妥帖。人人见他都会夸他,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黎鹤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似乎眼前又浮现出好友的模样。
“我们一起游历了几十年,他见得多了,渐渐萌生了去更远的地方独自闯荡的想法。我只游走在山水间尽量远离人类世界,他却很想在人类的世界生活看看。分别那天我们互道珍重,彼此说着下次再见时要好好分享一下新的见闻。告别了我,他去了一个很大的镇子,他开始学着读书、学着生活、学着当人。”
“他在人类世界要隐藏自己是妖的事实,法术灵力都不能用,自那之后慢慢地我们不便常联系。我还是偶尔能听到一些他的消息。听说他在人类社会融入的不错,结交了很多好友,常常与人类一起把酒言欢吟诗作赋。有一次他托一只刚巧路过的黄鹂妖带话给我说他非常快乐,我很替他开心。”
“我曾对人间事抱有抵触之心,是他让我慢慢改了观。”
黎鹤说着说着嘴角的笑容消失。
“然而没多久,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听说他不知怎么染上了毒瘾。我赶去找到他时,刚好看到他在一家酒楼里毒瘾发作。我想把他带走,他那时已经认不出我了,整个人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眼神涣散,哭闹着要什么神仙草。”
“我去拉他,有个打扮华贵的人类拦住了我。他说我帮不了小玉米。我听完很生气便想动手,可小玉米却忽然回了神,他很难堪地掩面将我推开,哭着呵斥让我快走。我知道他不想被我见到那副样子,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他继续留在那个地方。我执意要带他走,他跟我辩了没几句又再次失了神,整个人混混沌沌地扑向了那个华贵男子,拉着他的衣角,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求对方给自己一点解药。”
“我看着小玉米从妖灵一点点修炼成人长大,他如同我亲弟弟一般,从小到大走到哪里不是受人喜爱,哪曾那般卑微地向谁跪着求过什么......”
黎鹤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他眼圈泛红,攥着拳用力忍住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