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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乐未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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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笑着应了,转身去取酒,背影看不出丝毫异样。

吕雉站在原地,看着刘邦搭在曹氏肩上的手,眸色渐冷。

离开酒肆时,天已全黑。

曹氏送她到门口,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谁都没提方才的事。

“路上当心。”曹氏道,语气寻常得像是在叮嘱一个普通客人。

吕雉点头,转身走入夜色中。

寒风刺骨,她拢紧披风,却仍觉得冷。方才酒窖里的温度仿佛一场幻觉,此刻只剩满腔苦涩在喉间翻滚。

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酒肆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曹氏的身影立在光下,久久未动。

沛县的春日来得迟,寒风仍裹挟着未散的凛冽,吕雉站在院中,望着灰蒙蒙的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缝线。

刘邦已经三个月没有归家了。

自他斩白蛇起义,带着沛县子弟投奔项梁后,吕雉便成了众矢之的。县中流言四起,有人说刘邦必败,连累家眷;也有人说秦军已在路上,要拿他的妻儿祭旗。

侍女匆匆跑来,脸色煞白:“夫人,县衙来人了,说……说要搜捕逆贼家眷!”

吕雉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收拾细软,从后门走。”

她带着一双儿女刚出巷口,便听见远处马蹄声如雷,秦军的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吕雉攥紧孩子的手,转身拐入一条窄巷,却迎面撞上一人——

“曹氏?”

曹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跟我来。”

她带着吕雉穿过几条隐蔽的小路,最后停在一间废弃的米铺前。推门进去,里头堆着几袋粮食和几件粗布衣裳。

“这些够你们撑半个月。”曹氏将包袱塞进吕雉手中,语速极快,“往东走三十里有个渔村,村里有我的旧识,会接应你们。”

吕雉低头看着包袱,里头除了干粮,还夹着一件厚实的棉衣——是她前年冬日曾随口提过喜欢的靛青色。

她抬眸,曹氏正盯着她,眼底压着浓重的情绪。

“你呢?”吕雉问。

曹氏扯了扯嘴角:“我不过是个卖酒的,秦军不会拿我怎样。”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曹氏脸色一变,猛地推开门:“从后窗走,快!”

雨来得猝不及防。

吕雉背着女儿,牵着儿子,在泥泞的山路上踉跄前行。孩子的哭声被雨声淹没,她的裙裾早已湿透,沉甸甸地缠在腿上。

远处隐约有火光逼近。

“那边有个庙!”儿子指着山腰处喊道。

破败的土地庙里蛛网密布,神像早已斑驳,但总算能避雨。吕雉刚放下孩子,忽听庙门“吱呀”一声——

曹氏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把短刀,刀尖还在滴血。

“你……”吕雉瞳孔骤缩。

“追兵解决了。”曹氏甩了甩刀上的血水,反手合上门,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微弱的火光映出她苍白的脸,“但他们会发现尸体,天亮前必须离开。”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解下外裳铺在地上,将两个孩子裹进去:“睡吧,娘在这儿。”

孩子很快昏沉睡去。

曹氏蹲在火堆旁烤手,忽然嗤笑一声:“刘邦倒是潇洒,自己造反,留你们受罪。”

吕雉没接话,只静静地看着火苗。

“你恨他吗?”曹氏问。

“恨有用吗?”吕雉反问。

曹氏抬头,正撞上她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曹氏忽然起身,大步走到吕雉面前,一把扣住她的后颈——

吻了上去。

唇齿间混着雨水的咸涩和血的铁锈味,吕雉没有躲。

火堆“噼啪”炸响,曹氏喘息着退开半步,拇指重重擦过她的下唇:“等这乱世结束……”

“再来找你。”吕雉接上她的话。

曹氏笑了,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一言为定。”

天蒙蒙亮时,曹氏将她们送到山口。

“前面就是官道,混进流民队伍就安全了。”她将一枚铜钱塞进吕雉掌心,“拿着这个去渔村,他们会认。”

吕雉握紧铜钱,上面还残留着曹氏的体温。

“保重。”她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

曹氏摆摆手,转身走入晨雾中,背影很快被山林吞没。

吕雉站了许久,直到儿子扯她的袖子:“娘,我冷。”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走吧。”

铜钱深深陷进掌心,烙出一圈红痕。

楚营的夜,风里裹着铁锈和血腥气。

吕雉靠在囚牢的土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淤痕。被项羽扣押已近半年,她早已学会在狱卒的呵斥声中入睡,在饥饿与寒冷中保持清醒。

远处传来打更声,她闭了闭眼,忽然听见牢门铁链轻响——

不是狱卒惯常的粗暴踢门,而是三声极轻的叩击,两短一长。

吕雉猛地睁开眼。

黑影无声地滑进来,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

“曹……氏?”她几乎是从喉间挤出这两个字。

曹氏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迅速蹲到她面前。半年未见,她瘦了许多,眼下泛着青黑,右颊多了一道未愈的刀伤。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塞进吕雉手中,低声道:“刘邦已破彭城,这是行军路线。”

吕雉攥紧布帛,指尖发颤:“你怎么进来的?”

“扮作送酒的仆妇。”曹氏扯了扯身上粗麻衣裳,“楚军近日庆功,酒水消耗大。”

她边说边解下腰间皮囊,倒出几块麦饼:“快吃,我在里头掺了肉糜。”

吕雉没动,死死盯着她脸上的伤:“你冒险来送信,若被发觉——”

“那就一起死。”曹氏打断她,忽然咧嘴笑了,“吕雉,你若死了,我回去就烧了沛县酒坊,跳进火里殉你。”

月光从牢窗漏进来,照得她眼底发亮。

吕雉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哑声道:“……胡闹。”

曹氏却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蹭过她眼下——那里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别哭。”曹氏声音软下来,“我这不是好好的?”

吕雉别过脸,硬生生压下喉间酸涩:“带着情报回去,比送死有用。”

曹氏定定看她片刻,忽然倾身抱住她。这个拥抱又急又重,吕雉能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透过单薄衣衫传来。

“等我。”曹氏在她耳边留下这两个字,随即松开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吕雉独自坐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掌心还残留着曹氏的体温。她慢慢展开那块布帛,借着微光看清上面歪扭的墨迹——是曹氏的字,笔画粗粝却力透纸背,像极了那人执拗的性子。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她将布帛含进口中,一点点咽了下去。

三日后,楚营大乱。

狱卒踹开牢门,粗鲁地拖起吕雉:“项王要见你!”

项羽高坐帐中,脚下跪着个血淋淋的探子。吕雉被押进来时,正听见那人嘶声道:“汉军已至睢水……”

“带下去。”项羽冷冷挥手,转而盯着吕雉,“你丈夫偷袭彭城,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吕雉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项王若杀妇孺立威,与暴秦何异?”

帐中霎时死寂。

项羽突然大笑,挥手令人将她押回:“且留你几日,看刘邦能猖狂到几时!”

回牢途中,吕雉瞥见营角酒窖外堆着几个空坛——正是曹氏那日送酒用的陶瓮。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在袖中掐破了掌心。

当夜暴雨倾盆。

吕雉在雷声中惊醒,发现牢门缝隙渗进一片暗红。她凑近看去,赫然是半截染血的手指——指节粗大,中指有常年执刀磨出的厚茧。

是曹氏的手。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天亮时,狱卒来提人,踢了踢那截断指嗤笑:“昨夜有个女探子想劫狱,被剁了手还跑,最后跳了睢水——你们汉人倒是不怕死。”

吕雉安静地听完,忽然问:“尸体找到了吗?”

“湍急得很,上哪找?”狱卒不耐烦地推她,“快走!”

她被带去更深的囚牢,却在转身时,将那片染血的指甲悄悄藏进了衣襟。

暴雨持续了三天。

吕雉靠着潮湿的墙壁,听着远处睢水奔涌的轰鸣,一遍遍摩挲着那片指甲。

第四日放晴时,她在墙角刻下第四道划痕——这是曹氏教她的,当年在沛县酒窖,那人握着她的手在酒坛上刻记号:“记清了,四道杠的是陈酿,最烈。”

指腹被粗粝的墙面磨出血,吕雉却笑了。

烈酒入喉,烧不尽,浇不灭。

睢水之战后的第三个月,楚汉议和。

吕雉被送回汉营那日,正值深秋。马车穿过层层军帐,她掀开车帘,看见远处高台上飘扬的赤色旗帜——那是刘邦的王旗。两年囚徒生涯,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此刻指尖却不受控地轻颤。

“夫人,到了。”

侍从恭敬地掀开车帷,吕雉整了整衣襟,缓步走下马车。营门处站满了迎接的将领,她一眼就看见了刘邦——他比从前更壮实了,锦袍玉带,满面红光,正大笑着拍打樊哙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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