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岗见状，急忙摆脱一个扯着他袖子不放的乞丐，上前驱赶：“喂，你这乞儿，是不看路还是怎么的？！怎的净往人身上撞！”

一边说着，郑岗一边随手摸出几个铜板扔进那个乞丐的破碗里，呼喝着让他快点离开。

眼见郑岗与几个护卫反应迅速地推开拦路的乞丐，一起挡在郑瑾身前，那乞儿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低头含糊着应了两声，就往另一边挪步，缓缓后退。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陆茗却突然往前跨出一步，开口道：“你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那乞丐浑身一震，猛然抬头，在看清楚陆茗容貌的一瞬，从杂草般蓬乱的发丝间陡然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

陆茗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般的思绪，急声喊道：“快！抓住他！”

同一时刻，乞丐已经扔掉破碗猱身扑了上来，狰狞喝道：“你这个骗子！去死吧！！！”袖子一抖，乞丐手中竟出现一把利刃，直直朝着陆茗胸口刺去。

陆茗方才站得本来就靠外，为了喊住乞丐又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此时已经跨出护卫们的保护圈，情势十分危急。

其他人见到这一幕顿时大吃一惊，反应极快地往前扑去。

不过速度最快的还是郑瑾。他本来就离着陆茗最近，注意力又一直若有若无地放在他身上，察觉到危机出手也很及时，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开了陆茗，一双铁钳般的大手也牢牢攥住了行凶乞丐的右手。

好险！众人微微松了口气，正要趁势围上前去把这个凶徒拿下，却见那乞儿眼中凶光一闪，尚且自由的左手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来，反手就照着郑瑾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下一刻，一股子令人牙酸的骨肉和利器摩擦声响起，原来是郑瑾情急之下来不及躲避，只能空出一只手，用手臂斜斜挡住了那把骇人的利刃。

瞬间，郑瑾的右手小臂处血肉翻卷，鲜血狂涌，伤口深可见骨。

陆茗被一股大力撞开，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急忙抬头，入眼却正好见到自家爱人以己身为盾，右臂鲜血淋漓，染红衣袍的一幕。

陆茗懵了。

他眼前发黑，脚底下好像忽然生出一根尖刺，如同利剑一样直直穿透他的身体，径直刺向脑海深处，然后它微微一跳，一道尖锐的嘶鸣声就在陆茗脑子里尖叫起来。

尖锐的鸣声渐渐高亢，刺耳而骇人，眼前这些鲜艳刺眼的血迹就在这道响声中活了过来，像蛇一样抽长，蜿蜒，攀爬，渐渐爬满了郑瑾高大的身躯，将他团团包裹起来。

陆茗在一片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爱人的身躯缓缓倒下，萎顿，渐而失去声息的一幕……

不.....

不——！！！

陆茗完全失去了神智，疯狂地扑了上去……

......

“鹿鸣，鹿鸣，你醒醒……你看看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鹿鸣，秀才……不要怕，别怕……”

.....

“鹿鸣.......鹿鸣！”

陆茗......

陆茗在一片混沌中，仿佛听到了爱人急切的呼唤声。他努力睁大眼，再睁大眼，一番奋力挣扎后终于看清楚了爱人焦急的脸，也终于确定了他尚在人世间，还好好的，并不曾失去声息。

他还活着……还活着啊……

心底一松，陆茗彻底昏了过去。

***

把主人的卧房门轻轻阖上，万能长随郑岗第一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力，什么叫做茫然。

走出屋外，郑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望着天边火红的晚霞发起呆来。

实话说，主子跟陆秀才之间的感情，他是真的看不懂。明明都是人中龙凤，偏偏各自不肯娶妻生子，硬是要靠在一起，像寻常夫妻一样厮守。不是一晌贪欢，也不是一时游戏，就是奔着一生一世去的。

这也就罢了，可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居然也会浓烈到这种程度吗？为了彼此甘愿交托性命？

郑岗想起不久前那让他倍感震撼的一幕。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有人居然敢当街行刺，确实是让人吃惊。可见到有人刺杀陆秀才，自家主子竟然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徒手夺刀！

虽说主子为了陆秀才涉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每次看到，都由不得他不感慨。

要说那个歹人也是狡诈，居然还暗藏了一柄匕首，结果主子猝不及防之下，生生吃了个大亏！

而陆秀才就更绝了，见到主子受伤，前一刻还发着呆呢，后一刻就冲上前去，把那刺客打成了狗头！最奇怪的是，陆秀才一边打还一边哭，哭到最后居然晕了过去。

说真的，跟在两人身边这么多年，郑岗还是第一次知道以聪慧闻名的陆秀才竟然还会武艺！而且不论身法还是技巧都很不简单，把一个直起身比陆秀才还高半头的汉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他们几个押着刺客往城里走的时候，那个乞丐打扮的家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儿一块烂泥。

唉，早知道陆秀才会武艺，自家主子何苦拼命往上冲啊！这下好了，手臂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要忙着安慰抓狂大哭的陆秀才，等回到家里，又寸步不肯离开陆秀才，宁愿一边治伤一边守着他。

因为用手挡刀，主子右手小臂上的筋脉几乎全断了，郎中说了，以后这手连握起来都难，怕是要废了……

唉，自家大人以后可是要做首辅的人呐，这可该如何是好……

唉……

屋外的长随在长吁短叹，在卧室里守着昏睡中的爱人的郑瑾则是面目阴沉。在陆茗面前向来柔和的气质，如今却变得冷硬且狠辣。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郑瑾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的，只是任他平日里多么小心防范，却没想到还是不小心着了道。

内阁向来讲究论资排辈，郑瑾以三十多岁的年龄入阁，相当于在一众熬资历的老臣中横插了一杠子，不但十分扎眼，而且很容易遭人嫉恨。

但是他本身的政绩太过惊人，又深得皇帝的信任，地位轻易无法撼动，于是就有人想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甚而连累了陆秀才。

郑瑾心中暗恨。

不，或许这出刺杀的戏码，并不是刻意安排的。

毕竟从这场不算严密的刺杀行动中可以看出，幕后之人对将要动手的对象实在是过于轻视。这大概是因为郑瑾太年轻，总会让人不经意间看轻了他，以为很容易得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幕后之人很忌讳跟反贼之间发生什么勾连，继而惹祸上身，所以不但没给刺客准备后路，甚至是巴不得那刺客跟郑瑾一起死了才好。

——幕后黑手并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要在已知的某些条件下，对刺客稍加引导和利用，就差一点达到了目的。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

总逃不脱那几个自认为有资格入阁，结果却被自己抢先一步，从而心中忿忿，怀了恶念的老家伙罢了。

弄清楚刺杀之人的真实身份后，郑瑾稍作盘问，就对整件事情明白了个大概。

刺客的名字叫做翟见义，是原西南王的义子，从小在西南王府长大，与其义父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不过也有人说翟见义根本就不是什么义子，他实际是原西南王的私生子。只是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当年这个人就对陆茗扮作的青云道人十分排斥，多次在原西南王面前出言侮辱诋毁陆茗。陆茗在西南的时候，好几次遭遇险境，都是拜此子所赐。

原西南王造反失败之后，翟见义却不知所踪。

而此人的容貌，郑瑾和陆茗都是认得的。虽然过了十年，翟见义在多年的逃亡生涯中变得沧桑憔悴了很多，不复当年的翩翩贵公子模样，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仔细辨认的话，还是可以认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翟见义怎么会沦落到如今孤身一人的地步，身边没个随侍的人不说，就连来刺杀仇人也只能借助几个乞儿作掩护。

不过仔细想想倒不难理解，无非是是人心易变，逃亡之路艰难罢了。

翟见义毕竟是朝廷钦犯，身上背着重罪，却敢在京都附近出没，还能得到郑瑾一行人的行踪，如果说这其中没有别人的引导，乃至暗中给予方便，就凭翟见义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

原西南王的快速倒台，与郑瑾本人的关系甚大。因为郑瑾的刻意保护，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年的青云道长，正是郑瑾麾下谋主，他放在心尖上的蓝颜知己陆茗。

但是青云道长与郑瑾之间存在某种关系，这一点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样一来，翟见义为报大仇，而甘愿被人利用驱使，拼死前来刺杀郑瑾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是的，翟见义刚开始正是冲着郑瑾来的。

这从他指使乞儿们缠住郑家护卫，自己却直冲冲地往郑瑾身上撞就能看出来。他显然是想快速拉近与郑瑾之间的距离，然后趁机刺杀。